朝会散去,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金殿的肃穆与外界隔绝。
然而,那些鱼贯而出的世家重臣们,心中却远不如他们的步伐那般从容。
三三两两聚作一团,彼此交换的眼神中,皆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悸与后怕。
“王公,陛下他……”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声音微颤,望向为首的太原王氏家主。
王家主面沉如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低声道:“隔墙有耳,回府再议。”
不多时,数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悄然驶入王府侧门。
密室内,炭火噼啪,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
“我等与邺城往来,自问隐秘至极,陛下深居九重,如何能悉数知晓?”有人终于忍不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
另一位家主苦笑:“非但知晓,更是将计就计,借我等之手,将假情报源源不断送入司马孚耳中!此等心术,此等手腕……我等竟如同稚子,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室内再次陷入死寂。
他们回想起方才朝堂之上,年轻皇帝那看似平静,却洞悉一切的目光;那轻描淡写,却足以让他们家族万劫不复的言语。
皇帝没有暴怒,没有大规模清洗,只是精准地处置了几个与司马家通信最为密切的官员,如同园丁修剪掉几根多余的枝杈,既展示了锋利的剪刀,又保全了整棵大树。
这份克制,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胆寒。
它意味着皇帝并非冲动嗜杀之辈,他深谙平衡之道,懂得治国需要世家,但也绝不容许背叛。
他今日能精准地剪除几个,他日若有必要,便能剪除更多。
“如今大军已发,粮草军械齐备,司马孚主力被成济牢牢钉在邺城……”王家主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司马家覆灭,已成定局。陛下此举,是在告诉我等,既往之事,他可暂不追究,但今后何去何从,需我等自行掂量。”
“他将宝座和刀剑,一同摆在了我们面前。”另一人喃喃道。
众人默然。
皇帝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并非那个可以随意蒙蔽、操控的傀儡少年。
他有着不逊于其祖曹操的权谋与决断,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为隐忍和精准。
他需要世家,但绝不依赖世家;他会用世家,但绝不受制于世家。
“事已至此,”王家主环视众人,最终沉重地说道。
“我等已无退路。唯有将家族命运,彻底系于陛下之身。辅佐明主,平定天下,方是我等世家存续、乃至光大的唯一正途。”
这一刻,这些盘根错节、曾一度在司马氏与曹魏之间摇摆的世家大族,终于被迫,也在某种程度上心悦诚服地,将所有的政治筹码,押注在了年轻的皇帝曹髦身上。
皇宫深处,太庙庄严肃穆。
曹髦一身戎装,卸去了平日的天子冠冕,只在发髻上束着一根简单的玄色丝带。
他跪在曹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神情肃穆,目光坚定。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曹髦,今日祷告于庭前。”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庙宇中回荡。
“司马氏跋扈,篡权乱政,几倾我大魏社稷。幸赖祖宗庇佑,忠臣用命,使朕得以重掌权柄,拨乱反正。”
他抬起头,眼中燃着熊熊火焰:“今逆贼司马孚聚众邺城,负隅顽抗。朕决意亲率王师,北上征讨,誓要犁庭扫穴,彻底铲除司马余孽,重振我曹魏声威!此战,关乎国运,关乎社稷存续,髦,必竭尽全力,不负先祖创业之艰,守成之难!”
他的目光扫过曹操的牌位,仿佛在与那位睥睨天下的祖父对话:“孙儿绝不会让曹家天下,断送于奸佞之手!绝不会让列祖列宗开创的基业,蒙受篡逆之辱!此去,必携胜而归,以逆臣之血,祭告宗庙!”
言毕,他郑重地三叩首。
走出太庙,夕阳余晖洒满宫阶。
太后郭氏与皇后卞氏早已等候在外,郭太后看着一身戎装、英气勃发的皇帝,眼中噙满了欣慰与骄傲的泪水。
曾几何时,她们母子在司马氏的淫威下战战兢兢,朝不保夕,何曾想过能有今日?
郭太后上前,为曹髦整理了一下并并不凌乱的甲胄,眼中含着泪光,语气却异常坚定:“皇帝,你长大了。你祖父、父亲若在天有灵,见你今日英姿,必感欣慰。曹家的江山,就托付给你了。此去……务必珍重。”
曹髦握住太后的手:“母后放心,儿臣定不辱命。”
皇后卞氏强忍泪水,将一枚亲手绣制的平安符塞入曹髦手中:“陛下,臣妾与母后在洛阳,盼陛下早日凯旋。”
曹髦看着年轻的妻子,目光柔和了一瞬,随即恢复坚毅:“皇后安心,待朕扫平叛逆,便归来与你们团聚。洛阳朝政,暂托王经,内宫之事,便有劳皇后与母后了。”
他没有再多言,毅然转身。
宫门外,精锐的御林军甲胄鲜明,肃立待命。
王经率领留守官员,跪送御驾。
曹髦翻身上马,接过侍从递来的马鞭,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巍峨的皇城,目光扫过送行的众人,沉声道:“出发!”
皇帝銮驾启动,精锐的御林军护卫左右,大军如同苏醒的巨龙,浩浩荡荡开出洛阳,向着虎牢关方向挺进。
阳光照射在盔甲与兵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预示着一条崭新的、充满希望的道路。
留在城头的郭太后,望着曹髦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但那泪水之中,更多的是骄傲与期盼。
她轻声自语:“武帝、文帝、明帝……你们看到了吗?我曹家,又出了一位真龙天子!”
一场决定中原归属的最终决战,随着皇帝御驾的离开,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曹髦,这个一度被视为傀儡的年轻帝王,正以他前所未有的魄力与手腕,一步步走向历史舞台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