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夏天格外闷热,住院部8楼的窗户开着一条缝,风裹着消毒水的味道灌进来,却吹不散病房里的滞闷。我躺在病床上,右手手背上扎着留置针,透明的输液管里,药液正一滴滴缓慢地往下落,像在数着时间。术后第二天,麻药的劲早就过了,伤口传来一阵阵钝痛,每动一下都像有针在扎,可比起身体的疼,心里的慌更让人难受——总觉得病房里除了我和守在旁边的妈,还有别的东西。
“妈,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沙哑。明明空调没开,窗户也只开了条小缝,可后颈却总贴着一层凉意,像有人把冰毛巾敷在上面,连带着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妈正削着苹果,闻言手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不冷啊,体温正常。是不是伤口疼得难受?我再去叫护士来看看?”
“不用了。”我摇摇头,把目光移向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上有块水渍,形状像个模糊的人影,盯着看久了,竟觉得那影子在慢慢动,胳膊和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正往下垂,像是要从天花板上飘下来。我赶紧闭上眼睛,心跳得像要撞破胸口——一定是术后太虚弱,出现幻觉了。
可那股凉意没消失,反而越来越重,顺着后颈往下爬,钻进衣领里,贴在背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翻个身,刚动了一下,眼睛突然不受控制地往上翻。
起初我以为是眼干,想眨眨眼缓解一下,可眼皮像被无形的手扯着,怎么也落不下来。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惨白的眼白,连一丝黑眼球都看不见,世界瞬间变成了单调的白色,连妈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闺女,你咋了?眼睛咋回事啊?”
我想回答,可嘴巴也开始发僵,只能发出含混的“唔唔”声。更可怕的是,我的意识异常清醒——能听见妈急促的呼吸声,能感觉到她抓着我手腕的手在发抖,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肥皂味,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床上,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眼睛更是死死地翻着,眼白暴露在空气中,干涩得发疼。
“医生!医生!快来人啊!”我妈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苹果和水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顾不上捡,跌跌撞撞地往病房外跑,声音里满是哭腔,“我闺女眼睛翻上去了!动不了了!快来救救她!”
病房门被她撞得“砰”一声响,走廊里很快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护士的询问声。我躺在病床上,眼前还是一片惨白,后背的凉意越来越浓,像是有个冰冷的东西正趴在我身上,头靠在我的颈窝,呼吸带着一股腐朽的霉味,一下下扫在我的耳垂上。
“别……别碰我……”我在心里喊,可嘴巴怎么也张不开,只能任由那股寒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连血液都像是要冻住了。
没过多久,病房门被推开,主治李大夫带着几个护士跑了进来。李大夫平时总是温温和和的,说话都慢声细语,可那天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白大褂的衣襟都被汗浸湿了,贴在身上。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正在1楼查房,听说我出了状况,连电梯都没等,一路从1楼跑上8楼,五十多岁的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来的时候连呼吸都带着喘。
“怎么回事?术后检查不是都正常吗?”李大夫蹲在病床边,伸手翻开我的眼皮,手指触到我眼周皮肤时,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他看了几秒,脸色更沉了,“快去叫神经科、麻醉科的大夫过来会诊!马上!”
一个护士应声跑了出去,剩下的护士开始给我测血压、查心率、连心电图。仪器的“滴滴”声在病房里响着,和我急促的心跳声混在一起,格外刺耳。我妈站在旁边,手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嘴里不停地念叨:“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你……你可别出事啊闺女……”
我想告诉她我没事,我只是动不了,可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眼泪从眼角流下来,顺着脸颊滑进枕头里,冰凉一片。
那股趴在我身上的寒意还在,而且越来越重,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的“手”正顺着我的胳膊往上爬,指尖冰凉,带着粗糙的触感,像是枯树枝。它停在我的手腕上,刚好和护士绑血压计的位置重合,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血压计的勒紧感和它指尖的凉意,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我浑身发抖。
大概十几分钟后,神经科和麻醉科的大夫都来了。三个大夫围着病床,低声讨论着,时而翻看我的病历,时而检查我的瞳孔,时而用小锤子敲我的膝盖,可我除了能感觉到锤子的触感,身体依旧动不了,眼睛也还是翻着,只能看见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