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控制室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消防斧劈开头颅时溅出的腥甜。那股味道像凝固的糖浆，混杂着灰雾特有的金属锈味，在封闭空间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气息，顺着呼吸钻进陆沉的鼻腔。
他没有理会。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消防斧柄上的防滑纹路，那里还沾着没擦净的黑色血垢。控制台上的应急电源指示灯，正闪烁着微弱却稳定的绿光，在布满灰尘的仪表盘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他的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面板，精准地避开那些已经锈蚀的按键，按下了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指令。指尖触到第三排最右侧的凸起时，金属键卡壳般顿了半秒——这是上周暴雨后出现的故障，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润滑剂。
【正在启动安防监控系统……】
【模块自检中……3号硬盘损坏，7号传输线路中断……】
【……系统启动成功。】
刺啦一声轻响。控制台正上方，十二块分割屏幕中的一块，突兀地亮了起来。其余屏幕仍陷在死寂的黑暗里，像一只只失明的眼睛。
亮起的画面来自b-7区，消毒通道。雪白的瓷砖墙壁上布满深色污渍，有些是干涸的血迹，有些是噬光者体液腐蚀出的焦黑痕迹。狭长的通道长得令人窒息，两侧的喷淋装置早已锈死，只有顶端的紫外线灯管还在徒劳地闪烁，发出濒死的嗡鸣。
监控画面的尽头，七个身影被堵死在通道的末端，像被困在瓶底的蚂蚁。她们身后是封死的防火门，面前是蠕动的怪物群，进退皆是绝路。
为首的女人，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白大褂，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她的动作冷静到近乎冷酷，即使额角渗着冷汗，握灯的手也稳如磐石。便携式紫外线灯的线缆缠绕在她手腕上，蓝紫色的光束像一把迟钝的刀，缓慢而稳定地扫过前方三米范围。
光束所及之处，那些名为“噬光者”的怪物如同被沸水烫过的虫豸，动作明显变得僵硬、迟缓。它们拥挤在通道的另一端，腐烂的手掌拍打着空气，发出饥饿的、非人的嘶吼，涎水顺着溃烂的嘴角滴落，在瓷砖上汇成蜿蜒的细流，却始终不敢越过那道移动的光线半步。
陆沉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认得那个女人。苏沐妍，三十岁不到就摘得国家自然科学奖的生物学博士，曾在《自然》期刊上发表过关于人工光合作用的突破性论文。他办公室的书架上，至今还摆着那期杂志的影印件。
一个将理性刻在骨子里的女人。此刻却在做最冒险的赌博。
她的身边，穿护士服的女孩正靠着墙壁瑟瑟发抖，白色裙摆被小腿的鲜血浸成深褐，绷带在膝盖下方松脱了一半，露出皮肉外翻的伤口。女孩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沾满污渍的鞋面上。
其余五人里，有个穿西装的女人正死死攥着公文包，指节泛白；戴眼镜的年轻女孩把脸埋在同伴肩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们唯一的依靠，就是苏沐妍手中那盏电量即将耗尽的紫外线灯——指示灯已经从绿色变成了危险的红色，并且在不祥地闪烁，每一次明灭都像在倒数。
陆沉的目光扫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灰雾纪年，第七年，三月十二日，14点37分。距离上次在监控里看到活人，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
他侧身找到广播系统的开关，金属按钮上积着薄灰，按下时发出咔嗒轻响。冰冷的金属麦克风传来他指尖的温度，七年没和活人正常交谈，喉咙有些发紧。
“我知道紧急通道的密码。”
陆沉的声音通过遍布通道的扬声器炸开，突兀地在狭窄的消毒通道内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投入死水的巨石。
通道内的七个人猛地一僵。惊恐的眼神在天花板与墙壁间乱撞，寻找声音的来源，最终齐齐定格在右上角那个不起眼的摄像头——黑色外壳上蒙着灰，镜头却还亮着微弱的红外光。
“能让你们活下来。”陆沉顿了顿，视线落在屏幕里那个流血的护士身上，补上后半句，“但进去后，得听我的。”
一片死寂。只有噬光者们被声音刺激后，更加狂躁的嘶吼声。最前面的怪物猛地撞向光束边缘，被紫外线灼得发出凄厉惨叫，却像被无形的墙挡住，只能在光外徒劳地挥舞利爪。
监控画面里，苏沐妍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个黑色的摄像头。她的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几缕发丝沾着可疑的暗色污渍。她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惊喜，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像在观察培养皿里的未知菌群。
她的视线越过身前拥挤的怪物，越过那道脆弱的紫外线屏障，落在身边那个因失血而嘴唇发白的护士身上——女孩的呼吸已经开始发颤，脸色白得像通道墙壁。
几秒钟后，苏沐妍的喉结动了动，同样冰冷的声音通过墙壁上的拾音器传来，带着静电干扰的杂音，却字字清晰地撞进中央控制室：“若你说谎。”
她顿了顿，抬手将滑落的白大褂领口系紧，动作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会先杀了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中的紫外线灯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闪烁，光束猛地黯淡下去。前排的噬光者们发出兴奋的嘶吼，潮水般向前涌动了半米。苏沐妍立刻调整姿势，将灯举得更高，手臂上的肌肉绷出明显的线条。
陆沉看着屏幕里那道摇摇欲坠的光墙，伸手按下了通往b-7区的门禁按钮。厚重的金属门在通道中段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后方更深邃的黑暗。
“往前走十米，左侧有扇标着‘设备维修’的铁门。”他对着麦克风说道，指尖已经按在了开启那扇门的按钮上，“密码是四个八。动作快，我只能为你们挡三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