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黎明时分。
五十辆骡车已在隐秘据点外整齐列队,每辆车上的双层酒瓮都已灌装完毕,上层是醇香烈酒,下层则是溶化了救命食盐的饱和盐水。
瓮口密封严实,外表看去,与任何一支运送美酒的商队别无二致。
沈青河站在车队前,向沈南鸿和叶无痕郑重告别。
她神色坚毅,眼中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肩负重任的决然。
“叔父,姑父,送至此处即可!前方路途遥远,不宜再远送了。”沈青河抱拳行礼,“谷中还在等这救命的盐,青河不敢再多耽搁。此行定当谨慎,必将此盐安然送回百花谷!”
沈南鸿看着侄女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既有骄傲,亦有担忧。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沉声叮嘱:“青河,一路务必万分小心!遇事多与秦洛商议,切勿逞强。到了谷中,即刻传讯报平安!”
叶无痕亦走上前来,目光温和,“青河,放心前去!洛阳这边,自有我与你叔父周旋,金昭的爪牙暂时不会构成威胁。”
“这面是我昆仑派的令牌,你且收好!”他递过一面小巧的玄铁令牌,上刻隐晦的云纹,“若遇紧急情况,可向沿途任何挂有同样云纹标记的客栈或商号求助,他们见此令如见我,必会全力相助。”
沈青河接过令牌,只觉入手沉甸甸的,心知这不仅是信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护佑。
她深深一揖:“多谢姑父!青河谨记二位长辈嘱托!”
此时,周福上前低声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趁天色未大亮,雾气未散,正好启程。”
沈青河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叔父和叶无痕,转身利落地跃上为首一辆骡车的车辕。
秦洛等人也各就各位,护卫在车队前后。
“出发!”沈青河清喝一声。
车夫们轻声吆喝,鞭子在空中打出清脆的响儿,却不曾落在牲口身上。
沉重的车轮缓缓转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
五十辆骡车组成的车队,如同一道无声的洪流,缓缓驶出白马寺后山的隐蔽小道,向着百花谷的方向迤逦而行。
车辙深处,载着不仅是巧匠精心打制的千只双层瓮,更承载着百花谷生存的希望,以及一段惊心动魄的暗度陈仓之旅。
沈南鸿与叶无痕并肩立于高处,目送着车队渐行渐远,直至最后一面车旗消失在雾气深处,方才收回目光。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凝重。
盐途漫漫,危机四伏,但希望已然上路。
车队一路向东南而行,起初颇为顺利。
天色大亮后,官道上车马渐多,这支庞大的“酒队”混迹其中,并不十分显眼。
秦洛与陈希一前一后,江云则伴在沈青河车驾旁,几人皆暗自警惕,但直至午时,并未遇到任何盘查。
眼见前方出现一座土木垒砌的关卡,拦在官道隘口,约有百余名金兵把守,对过往行商进行例常查验。
队伍速度慢了下来,缓缓前行等待通关。
秦洛驱马靠近车队前方,目光扫过关卡,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关卡旁那个身着军官服饰,倚着矛杆监督手下查验货物的消瘦中年男子身上。
只见那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但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种熟悉的、毒蛇般的阴鸷精光。
秦洛心中猛地一凛,几乎倒吸一口凉气!
他绝不会认错——正是金炎身边的那个宁仲泽!
此人手段毒辣、心思缜密,深得金炎信任,常为其处理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远离洛阳城,看似普通的小关卡上?
电光石石间,秦洛心头警铃大作。
这绝非巧合!
这宁仲泽,怕是早已奉命暗中排查洛阳通往各处的要道,专为截击而来!
秦洛立刻不动声色地勒住马缰,退至沈青河车驾旁,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急促:“青河,情况有变!前面关卡那领头验货的军官是金炎的心腹宁仲泽,他定然是冲我们来的!”
沈青河闻言,神色骤然一紧,抬头望去,果然看到那张令人不安的面孔。
她脑中飞速思索:“不好,此人识得我们,寻常酒引文书恐怕瞒他不过……硬闯更是不行……”
就在车队即将轮至查验,那宁仲泽似乎也察觉到这支庞大车队的不同寻常,眯着眼直起身,目光扫视过来,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此时,宁仲泽迈步径直朝他们走来。
他目光扫过秦洛,却并未停留,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直接开口问道,声音带着几分例行公事的懒散:“你们这批酒,是要运往何处啊?”
秦洛心中剧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回事?这宁仲泽竟似完全不认得自己?他心中惊疑万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就在秦洛迟疑的瞬间,沈青河已当机立断,利落地跃下车辕。
她上前一步,将那份盖有留守府大印的酒引文书双手递上,神色镇定自若,“回军爷的话,这批是送往汴京留守府的御用贡酒,这是官引文书,请军爷验看。”
宁仲泽的目光这才落到沈青河脸上,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轻佻,咧嘴笑道:“哟,没想到运酒的队伍里,还有这般标致的小娘子?长得可真水灵啊!”
他嘴上调笑着,随手接过文书,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上面鲜红的留守府大印和条款,并未仔细核对内容,便随手递还给了沈青河,接着大手一挥,对身后的兵士喊道:“没问题了!是送往汴京留守府的东西,放行!”
这下,不仅秦洛愣住了,连沈青河和江云等知情人也都感到难以置信。
就这么简单?
他甚至没有要求开坛查验酒水,只是扫了一眼文书就放行了?
这与他往日传闻中缜密狠辣、多疑苛刻的作风截然不同!
秦洛心中疑云更甚,紧盯着宁仲泽,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但对方却只是对着沈青河又轻佻地笑了笑,便转身走向下一批等待查验的商队,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运酒队伍。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陈希最先反应过来,低声催促车夫。
车队再次缓缓启动,驶过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