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这是陈默唯一还能清晰感知到的东西。肩胛下的剧痛仿佛已经麻木，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沉闷的钝响，与心跳同步。寒意从身下的冻土，从四面八方破损的墙壁，无孔不入地钻进他仅存的意识里。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在冰窖里的破布，正在慢慢僵硬，血液的流动变得粘稠而缓慢。
那两个楚兵的声音和脚步声似乎远去了，破屋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却微弱的喘息，还有屋顶破洞灌进来的风声。他以为自己终于获得了“被遗忘”的死亡资格，可以安静地在这里化为枯骨。
然而，命运似乎连这点微不足道的体面都不愿给他。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边缘，那该死的、靴子踩踏冻土的碎裂声，又由远及近，清晰地传了过来！而且，比离开时更急促，更带着一股……不耐烦的戾气。
“妈的，越想越不放心！”是那个年轻楚兵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恼，“刚才那小子眼神不对，万一没死透，回头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就你事多！一个半死的人还能怎样？”年长楚兵的声音依旧沉稳，但也能听出一丝折返的烦躁。
“头儿，还是看一眼，补一刀踏实！免得夜里睡不踏实！”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阴影再次笼罩进来。
陈默心中涌起一股极其荒谬的无力感。连安静死去都成了一种奢侈？他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能感觉到两道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样在他身上扫过。
“嘿！还真有点气儿！”年轻楚兵的声音带着发现猎物尚未断气的兴奋。他走近几步，陈默能闻到那股混合着汗臭、血腥和马匹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只穿着革靴的脚不轻不重地踢在他的小腿骨上，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别他妈装死了！起来！”
陈默闷哼一声，身体蜷缩了一下，这个本能的反应彻底暴露了他尚存生机。
年长楚兵也走了过来，语气带着终结任务的不耐：“赶紧处理掉，别再拖沓了。”
冰冷的绝望，比身体的寒冷更刺骨。这一次，看来是躲不过了。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逃避，最终还是要以这种最直接、最毫无悬念的方式结束。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年轻楚兵得到了首肯，不再犹豫。他端起长矛，这一次，矛尖精准地指向了陈默的喉咙——这个最致命、最不可能失误的部位。锋利的矛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最后的死亡寒光。
“问你话呢！哑巴了？口令！”年轻楚兵厉声喝道，这是标准的程序，或许也是他给自己杀人壮胆的一种方式。虽然对方明显不可能是自己人，但这句质问更像是一种宣告死亡的通知书。
矛尖离喉咙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冰冷的杀气刺激着皮肤。
陈默的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那张年轻却写满戾气的脸。身心俱疲到了极致，连编造谎言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甚至想直接说“要杀就杀”，只求一个痛快。
但，就在这意识模糊的临界点，某个深埋在无数次轮回耻辱中的、不合时宜的“恶趣味”神经，却被这熟悉的场景、这同样的两个字——“口令”，给猛地触动了。
口令？
又是这套。
上一次，他也是在这种绝境下，对另一个楚兵喊出了那句跨越千年的“宫廷玉液酒”，结果换来的是一脸懵逼和更快到来的死亡。那场面，现在回想起来，荒谬得令人发笑。一种苦涩的、充满自嘲的笑。
求生的本能几乎已经熄灭。但另一种念头却像鬼火一样冒了出来：既然注定要死，既然无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这该死的结局，那为什么不在最后，给这无聊的剧本加上一点只有自己能懂的注脚？死得像一粒尘埃，和死得像一个……无人能解的谜语？后者似乎……更能恶心一下这操蛋的命运？
这种破罐子破摔的诡异心态，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瞬间压倒了一切。
在年轻楚兵耐心耗尽，手腕微动即将刺出的前一刻——
陈默极其艰难地、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微微抬起了下巴。这个动作让他的喉咙更加暴露在矛尖之下。
他的目光涣散，却精准地“看”着年轻楚兵，用一种嘶哑、平静、却清晰得诡异的语调，吐出了五个字：
“宫廷玉液酒。”
“……？”年轻楚兵脸上的凶狠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茫然和困惑。他嘴巴微张，似乎大脑在处理这个完全超出数据库的词汇时卡壳了。“宫……宫廷什么酒？”他下意识地重复，浓重的楚地口音让这几个字变得格外滑稽。
他身后的年长楚兵也猛地皱紧了眉头，手立刻按在了刀柄上，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破屋内外，低喝道：“什么鬼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默说完这五个字，仿佛完成了此生最后的使命，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破屋内，只剩下两个楚兵面面相觑，以及那句悬浮在空气中、无人能解的“口令”，散发着荒诞至极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