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据点的空气凝滞如冰。
唯一的光源来自工作台上那面幽蓝的屏幕，微弱的光晕勾勒出凌夜冷硬的侧脸轮廓。他瞳孔深处倒映着不断跳动的城市网格图，一个极其微弱的信号光点在其上规律地闪烁，像一颗被遗忘在深海之下的心脏，固执地搏动。
追踪器没有移动。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要么，那台重型作战单元被彻底废弃，成为了一个无用的诱饵——这个可能性极低，对方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要么，它正停驻在某个固定的巢穴，进行维护、充能，或者……等待下一次出击指令。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无声敲击，调出信号点周边区域的详细建筑结构图、市政管网布局、甚至近十年的城市规划变更记录。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被他高速运转的大脑迅速筛选、整合、剔除无用信息。
信号源位于旧工业区与新兴科技园交界的模糊地带。那片区域鱼龙混杂，废弃的厂房与挂着生物科技、精密仪器研发招牌的新式大楼比邻而居，地下管网系统更是错综复杂，经历了多次改建和扩充，存在着大量图纸上也未必标注清晰的灰色空间。
是一个绝佳的藏匿点。
凌夜的目光锁定了信号点周边三个最可能的实体结构：一栋登记在某海外空壳公司名下、但长期闲置的六层旧厂房；一个隶属于市政排水系统的深层调节泵站；还有一家规模不大、声称从事“新型材料研发”的私人实验室，其建筑向下延伸的层级远超常规需求。
风险等级都很高。尤其是后者，安保措施必然严密。
他需要更准确的情报，需要一双眼睛去确认。
凌夜关闭了地图界面，接入一个加密的匿名网络节点，手指开始输入另一串复杂的指令。屏幕暗了下去，片刻后，重新亮起，显示出一个极其简陋的通讯界面。
他没有说话，只是快速键入一行代码。这是指向特定一个人的暗号，意味着“需要远程视觉支援，高风险，有偿”。
等待了大约十秒。界面另一端没有任何文字回应，却突然开始自动接收传输过来的数据包。速度极快，内容庞杂，包括那三个重点怀疑目标的近期外围监控片段（显然是利用公共或商业监控系统的角度拼凑剪辑而成）、能源消耗异常记录、甚至还有几条该区域送货员和保洁人员的零碎闲聊录音，经过降噪和关键字提取。
信息琐碎，但专业。对方用这种方式回应，表示接受委托，并已开始工作。
凌夜快速浏览着这些边缘信息。旧厂房能源消耗为零，符合闲置特征，但一段凌晨时分的监控录像显示，其地下货运通道的密封门有极其细微的热源残留迹象，与周边环境存在不到0.1度的温差，若非极端专业的设备极难察觉。市政泵站运行正常，无异常出入记录。而那家实验室，能源消耗 patterns（模式）稳定，但多名夜班保安的生物钟似乎出现了与常人相反的紊乱迹象，且在闲聊中透露出地下楼层有“奇怪的低频噪音”。
旧厂房的嫌疑急剧上升。
他再次键入指令：“优先目标一。实时热成像与声波探测。最高隐匿等级。”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稍长。几分钟后，一段新的数据流开始传输。画面是经过多重算法处理后的实时热成像图，穿透了旧厂房地面数层的水泥结构，模糊地勾勒出地下空间的轮廓。热量分布极不均匀，数个高温点集中在一个区域，呈现出明显的机械运转特征，与重型单元发动机余温模式高度吻合。声波探测则捕捉到了被厚重结构极大削弱后、但依然存在的低沉嗡鸣，以及偶尔的、极有规律的金属轻击声。
巢穴确认。
凌夜眼神一凛。几乎就在他确认的同时，热成像图上，其中一个高温点——疑似那台重型单元——突然移动了！它向着一个可能是出口通道的方向缓慢驶去！
对方要转移？还是常规调动？
没有时间再等待更详细的情报。机会稍纵即逝。
他猛地起身，动作快如闪电。武器柜无声滑开，他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最适合近距离突击和中威力对抗的紧凑型冲锋枪，快速检查枪机，压满特殊穿甲弹夹。战术背心、夜视仪、高爆手雷、烟雾弹、电子干扰器……一件件装备被他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佩戴、固定、隐藏在外套之下。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最后，他拿起那个厚重的特殊通讯器，看了一眼屏幕上开始缓慢移动的信号光点。
是陷阱？还是机会？
无论是哪种，他都必须去。
“行动开始。保持监视，异常预警。”他对着通讯界面键入最后一条信息，随即不等回应，便彻底断开了链接，清除了所有操作痕迹。
转身，没入通往地面的黑暗通道。
……
公寓里，苏莞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但她似乎毫无所觉。
凌夜那句冰冷强硬的“别插手。保持距离对你最安全。”还在耳边回响，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在心上，带来清晰却无法言说的闷痛。她知道他是对的，理性完全认同。可情感上，那种被彻底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被简单粗暴地归类为“需要保持距离的麻烦”的感觉，让她感到窒息般的难受。
她不是需要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瓷娃娃。苏家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的不仅仅是商业博弈，同样也有应对危机的手段和资源。她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他独自去面对那些显而易见的危险。
窗外，城市的灯光璀璨依旧，却照不进她此刻的心事。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包裹了她。财富、地位，在这些真正的暗流和杀戮面前，似乎变成了最无用的东西，甚至可能是招致灾祸的根源。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压下去。目光无意间扫过平板电脑，屏幕亮起，显示出一条刚刚推送的本地新闻快讯标题——《城西工业区附近疑似发生地下管网泄漏，相关部门已介入排查》。
城西工业区？
苏莞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拿起平板，点开新闻。内容很简短，语焉不详，只提到监测到异常震动和轻微有害气体浓度升高，已疏散周边极小范围内人员，正在进行调查。
时间太巧合了。
她立刻尝试回想凌夜之前留给她的那个紧急联络方式，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他刚才的话那么决绝，她现在联系他，会不会反而干扰他？甚至暴露他？
焦虑和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她猛地转身，不再看窗外令人心烦意乱的夜景，快步走到书房，打开了自己的私人电脑。她不能直接插手，但不能什么都不做。她登录了一个极其私密的云端数据库，这是苏氏内部极少人有权访问的信息库，整合了庞大的商业情报、公共安全监控网络（通过某些特殊合作渠道）、甚至是一些卫星遥感数据。
她输入了城西工业区的范围坐标，调取最近一小时内所有的异常活动报告、交通摄像头画面变化、甚至该区域的移动通信基站信号流量波动。
屏幕被分割成数十个小窗口，数据疯狂滚动。苏莞全神贯注，目光锐利地筛选着信息。她接受过的训练此刻发挥了作用，能在海量的无用信息中捕捉到那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很快，她注意到了几个细节：异常震动发生前约十分钟，该区域数个关键路口的交通摄像头出现了持续时间不足一秒的极细微信号抖动，像是被某种高强度脉冲干扰后的短暂恢复过程；基站信号显示，在所谓“泄漏”发生的同时，该区域地下却有几个特定的加密信号源异常活跃，随后又迅速沉寂；市政部门的应急响应车辆调度记录显示，其到达现场的速度，快得有些不正常，更像是早已预先部署在附近。
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意外事故。
有人在幕后操纵，掩盖着什么。
她的后背泛起一丝凉意。对方的能量和手段，远超她的预期。凌夜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怪物？
她死死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她知道了更多，却发现自己更加无力。这些间接的信息，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帮助，甚至无法判断凌夜此刻的处境。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危险正在发生，而他正身处其中。
一种强烈的冲动让她几乎要立刻呼叫家族的安全部队，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她。凌夜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她贸然行动，不仅可能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成为对方用来威胁他的筹码。
她只能在这里等。等待着不知是否会传来的消息，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这种等待，近乎煎熬。她关掉了电脑屏幕，房间里陷入黑暗，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
……
旧工业区边缘。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化学试剂味道。地下空间的入口伪装成一个废弃的通风井，掩藏在半人高的荒草和堆积的工业垃圾之后。
凌夜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其中。井下并非垂直向下，而是连接着一段倾斜的、布满油污和积水的混凝土坡道。浓重的黑暗包裹而来，但他佩戴的夜视仪将一切转化为清晰的幽绿色图像。
追踪器的信号在这里变得强烈起来。那台重型单元，就在这地下迷宫的深处。
他下行了一段距离，坡道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门轴处有明显的近期被暴力破坏的痕迹。看来这里并非对方常用的出入口，更像是紧急通道或是被遗忘的角落。
门内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墙壁上裸露着粗大的管道，滴着冷凝水。空气中那股化学试剂的味道更加浓烈了，还混合着一股金属高温运行后特有的焦糊味。
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和机械运转的嗡鸣。
凌夜贴墙而行，动作轻得如同猫科动物，呼吸压到最低。走廊前方出现岔路，他根据追踪信号强度和声音来源，选择了左侧。
地势开始向下倾斜。通道逐渐变得宽敞，两侧出现了房间的门扉，大多紧闭，门牌模糊不清。通过门上的观察窗，可以看到一些房间里堆放着老旧的机床设备，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废弃已久。但地面却有着相对新鲜的轮胎压痕和脚印，指向通道更深处。
追踪器显示，目标就在前方不到五十米。
他变得更加谨慎，利用每一个阴影和障碍物隐藏身形。前方通道拐角后透出微弱的光线，还有压低的说话声。
“……单元07自检完成，损伤程度17%，不影响转移。‘清道夫’还有多久到位？”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
“已在路上，预计三分钟后抵达三号出口。抓紧时间，‘巢穴’暴露风险升高，必须尽快撤离。”另一个声音较为尖细，语速很快。
“明白。数据核心转移完毕了吗？”
“百分之九十。剩余部分正在擦除。动作快！”
转移？撤离？凌夜眼神一冷。对方果然要跑！
他悄无声息地探出半个头，快速观察拐角后的情形。那是一个相对宽敞的设备间，那台熟悉的重型作战单元（单元07）正停放在中央，背部舱盖打开，两名穿着灰色工装、技术人员模样的人正在对其进行检查，旁边还有三名手持紧凑型能量步枪的守卫，警惕地注视着几个通道口。
必须阻止他们撤离，至少，要拿到那个“数据核心”！
凌夜迅速评估形势。对方人数占优，且有重火力。强攻不可取。
他目光扫过房间顶部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和悬挂的照明线路，心里瞬间有了计划。他无声地后退几步，从战术背心上取下一枚微型高爆装置，调整了起爆模式和当量，然后猛地将其投向设备间另一端的管道密集处！
与此同时，他身体向后急退，闪回拐角后！
“砰——轰！！”
剧烈的爆炸声并非来自投掷点，而是来自凌夜身后刚刚经过的一段走廊顶部！他预设的指令起爆了另一枚早已安置的微型炸弹！
巨大的声响和震动让设备间里的人瞬间一惊，所有守卫的枪口和注意力本能地转向爆炸传来的方向——他们的身后！
“怎么回事？！” “敌袭？在后面！”
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凌夜投出的那枚微型爆炸装置也精准地黏附在预定管道上，悄然起爆！
“轰隆！！”
这一次爆炸声来自设备间内部！但威力被精确控制，并未造成大面积杀伤，而是精准地炸断了数根关键的承重管道和主照明线路！
刺眼的电火花爆闪开来，如同短暂的闪电，随即整个设备间陷入一片黑暗！断裂的管道内，高压蒸汽和不知名的冷却液猛烈喷射而出，发出刺耳的嘶鸣声，瞬间弥漫开浓白色的水汽和烟雾！
“呃啊！” “小心！蒸汽！” “打开备用照明！警戒！”
设备间内顿时一片混乱，人员的惊呼、咳嗽声、蒸汽喷射声、金属碎片掉落声混杂在一起。备用应急灯挣扎着亮起几盏，但光线昏黄，根本无法穿透浓密的蒸汽和烟雾。
完美的视觉和听觉遮蔽！
凌夜如同鬼魅般借着烟雾的掩护冲入了设备间！夜视仪切换至热成像模式，混乱的环境中，几个惊慌失措的人形热源清晰可见。
他没有理会那些守卫和技术人员，目标明确直指那台重型单元07！它的热源特征最为明显！
一名守卫似乎察觉到动静，刚调转枪口，凌夜手中的冲锋枪已经喷出短促的火舌！
“嗒嗒嗒！”
三发点射，特种穿甲弹轻易撕裂了对方的简易防护，守卫应声倒地。
枪声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凌夜已然冲到重型单元旁，目光一扫，便看到了背部打开的操作舱内，那个正在闪烁着急促红光、正在进行数据擦除操作的圆柱形设备——数据核心！
他毫不犹豫，伸手就去拔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数据核心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海啸，毫无征兆地猛地撞入他的大脑！
这不是声音，不是能量攻击，而是最纯粹、最恶毒的精神力量碾压！凌夜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剧烈的撕裂感从头颅内部炸开，仿佛整个意识都要被这股蛮横的力量撕成碎片！所有的思维、感官、对身体的控制权，在这一刻几乎彻底停滞！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伸出的手凝固在半空，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直接栽倒在地。鼻孔和耳朵里，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是那个尖细声音的来源！它不是普通的技术人员或守卫！
黑暗中，一个略显瘦削的身影从蒸汽弥漫的角落缓缓走出，他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和残忍，双眼之中闪烁着不正常的惨白色光芒，死死锁定着凌夜。
精神攻击型改造体！
凌夜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刺激着他几乎涣散的意识，强行夺回了一丝身体的控制权。他猛地抬起头，透过夜视仪和弥漫的蒸汽，对上了那双非人的惨白瞳孔。
第二波精神冲击已然袭来！比第一波更加凝聚，更加尖锐，像一柄无形的冰锥，直刺他的精神核心！
凌夜闷哼一声，眼中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所有景物都扭曲变形。但他握枪的手，却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和超越极限的意志力，猛地抬了起来，枪口并非指向那个精神攻击者，而是指向了设备间顶棚另一处悬挂的巨大、沉重的备用电池组！
“嗒嗒嗒嗒——！”
一整个弹夹的穿甲弹全部倾泻而出！
“轰！！！！”
巨大的电池组被打得千疮百孔，内部短路，瞬间引发了一场可怕的爆炸！炽热的火焰和致命的电池酸液四处飞溅！巨大的冲击波将整个设备间震得剧烈摇晃，更多的建材和管道碎片从顶部砸落！
那名精神攻击者显然没料到凌夜在承受如此重击下还能做出如此精准而疯狂的反击，他惊呼一声，不得不中断攻击，狼狈地向后闪避砸落的燃烧碎块和酸液。
而凌夜，则借着爆炸冲击波的力道，身体向后倒飞而出，同时另一只手终于狠狠地抓住了那个数据核心，用力将其从接口上扯了下来！
数据传输的红光戛然而止。
他重重地撞在身后的金属墙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大脑如同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剧痛难忍，视线模糊不清，耳边全是嗡嗡的轰鸣。
但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沾着油污和数据线残骸的圆柱体。
成功了。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强忍着几乎要让他昏厥的剧痛和眩晕，挣扎着爬起身，看也不看身后一片火海和混乱的设备间，踉跄着朝着来时记下的另一个出口方向冲去。
脚步声、爆炸声、呼喊声、蒸汽嘶鸣声在身后交织成一片。但他知道，最危险的，是那个暂时被爆炸阻隔的精神攻击者。对方绝不会放过他。
必须立刻离开！
他跌跌撞撞地冲入另一条黑暗的通道，身后的喧嚣和火光迅速远离。每跑一步，头颅都像要炸开一样疼痛，身体的控制变得极其困难，几乎是依靠本能和求生欲在驱动。
黑暗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
……
公寓里，苏莞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心脏狂跳，一股没来由的心悸和恐慌攫住了她，仿佛有什么极其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她冲到窗边，望向城西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沉寂的夜色。
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