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刚刺破漳水河畔的薄雾,王家庄的断墙残垣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空气里混着青草的涩味、昨夜厮杀残留的淡淡血腥,还有夏军盔甲上凝结的霜气,冷得刺人鼻腔。
秦玉罗的怒喝骤然炸响,像一道惊雷劈在死寂的战场上。那声音裹着河北女将独有的凛冽煞气,带着千军万马奔腾时的雄浑力道,死死锁在断墙之上的王临身上。她胯下的战马似也被主人的怒意感染,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蹄铁蹭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再看她身后,夏军主力正踏着晨雾归来——玄黑色的盔甲在熹微晨光里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密密麻麻的士兵如一条黑色长龙,从地平线那头延伸到王家庄外,队列严整得连呼吸都几乎同步。前排士兵的长枪斜指地面,枪尖映着天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后排的弓箭手已搭箭拉弓,箭簇对准了断墙之上的寥寥数人。只需秦玉罗一声令下,这钢铁洪流便能瞬间将残破的王家庄碾成齑粉。
“将军神威!”留守的夏军队正猛地挺直脊背,他脸上还带着昨夜搏杀的血污,手里的长刀被攥得指节发白,“拿下这群不知死活的流寇!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杀!”数十名夏军士兵齐声暴喝,声音震得周围的草叶簌簌发抖。他们如饿狼般扑向断墙,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冲锋时的脚步声沉重而急促,仿佛要将脚下的土地踏碎。
“保护王大哥!”刘仁等五人目眦欲裂,他们本就因昨夜的厮杀浑身是伤,此刻却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刘仁手中的朴刀“噌”地出鞘,刀刃划过空气的锐响格外刺耳;身旁的汉子更是直接将断砖抄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柳轻眉站在最后,她握着银针的手微微发抖,指腹沾了露水,冰凉刺骨,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那双平日里含着温柔的眸子,此刻只剩决绝,寸步不离地守在王临身后。
眼看一场以卵击石的血腥屠杀就要在晨光里上演,断墙下的夏军已冲到近前,最前排士兵的刀风甚至扫到了刘仁的衣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王临迎着扑面而来的滔天杀意,非但没有后退半步,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他脚下的断砖“咔嚓”一声裂出细纹,胸腔剧烈起伏,一股浑厚的中气自丹田涌出,化作一声断喝:“秦将军!且慢!”
这声音如同洪钟撞响,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竟生生压过了夏军的冲锋声、马蹄声,甚至连漳水的流水声都似被盖过,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你可知你已中了我家都督之计!”王临的目光如炬,死死盯住秦玉罗,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此刻回头,尚可保全性命士卒!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伏兵尽出,让你这千军万马,尽葬于此漳水河畔!”
石破天惊!
扑到断墙下的夏军士兵动作猛地一滞,最前排的汉子举着刀,刀刃悬在半空,竟忘了落下;连秦玉罗胯下的战马都似被这声喝斥惊到,不安地甩了甩尾巴。秦玉罗更是猛地一拉马缰,缰绳勒得战马脖颈上的鬃毛直立,她那双总是带着锐气的眸子,此刻写满了惊疑,目光飞速扫过王家庄四周——北面是茂密的山林,晨雾还未散尽,林子里影影绰绰,不知藏着多少人;西面是蜿蜒的漳水河,河水湍急,若有伏兵在岸边设伏,夏军的退路便会被截断;而王家庄本身地势低洼,断墙残垣正好成了天然的掩体,确实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心底的疑云瞬间翻涌。昨夜的混乱还历历在目——粮道被袭时,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却始终看不到敌人的主力;今早回营时,沿途又发现数处“伏兵”的痕迹,地上散落着未燃尽的火把和破旧的旗帜,显然是故意引夏军分兵。若这一切真的是王临背后的“都督”策划,那此人的谋略,绝非寻常流寇可比!
秦玉罗虽怒,却非无谋之辈。她攥着缰绳的手微微用力,指腹蹭过皮革上的纹路,大脑飞速运转:若真有伏兵,此刻强攻便是自投罗网;可若没有,又怎能放过这群毁粮道、杀士兵的乱贼?
就是这短短一瞬的迟疑与混乱,给了王临唯一的生机。
他要的从不是秦玉罗相信——他根本没有什么“都督”,更没有能歼灭千军万马的“伏兵”!他赌的,就是秦玉罗经历连番混乱后的心绪不宁,赌的就是她身为将领的谨慎与多疑!
“就是现在!”王临的声音压到最低,只有身边的刘仁、柳轻眉能听见。那声音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如寒冰般的冷静,却让刘仁等人瞬间攥紧了武器——他们知道,最险的一步,来了!
几乎就在王临话音落下的同时,异变陡生!
秦玉罗马前不足三丈处,一堆看似杂乱的草垛突然动了!那草垛沾着晨露,湿漉漉地贴在一起,昨夜夏军搜查时,只当是村民逃难时留下的,谁也没在意。可此刻,草垛猛地向两侧分开,数条黑影如离弦之箭般暴起,直扑秦玉罗!
为首的两人,正是赵锋与雷虎!
原来,昨夜派出疑兵时,王临便定下了这险中求险的计策:让赵锋、雷虎带着最精锐的五名弟兄,借着黎明前的黑暗和庄内复杂的断墙、废墟掩护,绕到夏军后方,再趁秦玉罗注意力被断墙吸引时,悄悄潜到她马前埋伏。这一路,他们屏住呼吸,踩着露水浸湿的泥土,连脚步声都压到最低,好几次险些被夏军巡逻兵发现,全靠雷虎用刀背敲晕了两名落单的士兵,才勉强藏到了草垛后。
此刻,时机终于到了!
赵锋身形如猎豹般矫健,他手中的长矛早已卸下枪缨,避免反光暴露位置。只见他左腿蹬地,身体如离弦之箭般窜出,长矛直指秦玉罗坐骑的前蹄——那是战马最脆弱的地方,也是最能让战马失控的位置!
“嘶——”长矛穿透马蹄的瞬间,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嘶,鲜血顺着长矛尖滴落,溅在地上,瞬间染红了一片泥土。战马吃痛之下,前蹄猛地人立而起,巨大的身躯在原地打转,背上的秦玉罗猝不及防,身形剧烈晃动,手中的亮银枪险些脱手!
“将军小心!”秦玉罗身边的两名亲卫终于反应过来,怒吼着挥刀向赵锋砍去。可他们慢了一步——雷虎已如暴熊般扑了上来!他手中的环首刀没有劈向秦玉罗,而是按照王临“尽量生擒”的交代,刀背朝下,狠狠拍向秦玉罗握枪的手腕!
“啪!”刀背与手腕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秦玉罗只觉手腕一阵剧痛,力道瞬间卸去,亮银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枪尖插入泥土,兀自颤抖。
但她终究是纵横河北的女将,身经百战的经验让她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反应速度。只见她娇叱一声,借着战马人立的力道,单足从马镫中脱出,身体如柳絮般向左侧翻转,同时左手飞快地拔出腰间的佩剑——那剑比寻常战剑更短,却更锋利,是她近战防身用的,此刻正好用来应对突袭!
“想擒我?没那么容易!”秦玉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佩剑出鞘的瞬间,已向赵锋的咽喉刺去!
可赵锋与雷虎早已配合多年,岂会给她脱身的机会?赵锋见她要跃下马背,立刻弃了长矛,合身扑上,双臂死死抱住秦玉罗尚未落地的左腿,猛地向下拉拽!雷虎则趁机再次欺近,环首刀寒光一闪,刀面精准地拍在秦玉罗持剑的左手背上!
“啊!”秦玉罗左手吃痛,佩剑脱手,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她身上的银甲与碎石相撞,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发髻也被摔散,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因羞愤而涨红的脸。
不等她挣扎起身,赵锋已双膝跪在她的背上,双手反扣她的手腕;雷虎则单膝顶住她的后腰,手中的环首刀架在了她的脖颈上——刀刃冰凉,贴着她细腻的肌肤,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割破她的喉咙。
“将军!”
“放开将军!”
周围的夏军官兵这才彻底反应过来,惊怒交加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前排的士兵疯了般向前冲,手中的刀枪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将赵锋、雷虎剁成肉泥!
“都别动!”王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与此同时,赵锋手腕微微用力,环首刀的刀锋轻轻划过秦玉罗的脖颈——一道细细的血线瞬间出现,鲜红的血珠顺着刀刃缓缓滴落,落在地上的泥土里,格外刺眼。
夏军士兵的动作瞬间僵住。他们举着刀枪,却不敢再上前半步——主将被擒,刀架在脖子上,谁也不敢赌王临会不会真的下杀手!整个战场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战马的喘息声、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还有漳水河湍急的流水声,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立刻断裂,引发一场玉石俱焚的厮杀。
秦玉罗被压在地上,银甲上沾满了尘土和草屑,昔日威风凛凛的女将,此刻竟成了阶下囚。她能感觉到背后赵锋膝盖的重量,能感觉到脖颈上刀刃的冰凉,更能感觉到周围夏军士兵投来的目光——有担忧,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这一切,都让她的骄傲被狠狠踩在脚下,羞愤与愤怒如同烈火般在胸腔里燃烧。
“卑鄙!无耻!”她奋力挣扎着,声音因愤怒而嘶哑,“竟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有本事便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王临缓缓走下断墙,他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似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走到秦玉罗面前,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秦将军,兵不厌诈。你率千军万马压境,欲将我等斩尽杀绝,毁我家园;我等不过是为求自保,不得已行此险招,谈不上卑鄙无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秦玉罗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继续道:“现在,你我之间,可否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
秦玉罗猛地抬起头,散乱的长发下,那双美眸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死死瞪着王临,咬牙切齿道:“要杀便杀!休想以我要挟我军!我夏军将士,岂会因一人之命而退缩!”
“将军误会了。”王临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掠过秦玉罗脖颈上的血线,声音柔和了几分,“我等并非嗜杀之人,更无意与夏王结下死仇。擒下将军,只为自保,换取一个谈判的机会——一个让你我双方都能全身而退的机会。”
说罢,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周围密密麻麻的夏军官兵,朗声道:“诸位夏军的弟兄们!我知道你们担心将军的安危,但我可以以人格担保:只要你们立刻退出王家庄十里之外,容我等带着家眷安然离开,待我们抵达安全之地,必毫发无伤地释放秦将军!”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每一个夏军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有的士兵悄悄咽了口口水,握刀的手微微松动;有的士兵则皱着眉,看向身边的同伴,眼神里满是犹豫;还有的士兵下意识地看向队伍后方,似乎在等待有人拿主意。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副将铠甲的汉子排开人群,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延伸到下颌,看起来凶悍异常。他死死盯着王临,声音沙哑却带着强硬:“休想!立刻释放将军!若敢伤将军一根汗毛,我必将尔等碎尸万段,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谈判瞬间陷入了僵局。
王临知道,这副将的话看似强硬,实则暴露了夏军的困境——主将被擒,群龙无首,副将虽想硬撑,却已无法完全掌控军心。可他这边的处境也同样凶险:带着秦玉罗这个人质,若夏军真的不顾她的死活强行进攻,他们几人根本撑不了多久;可若放了秦玉罗,夏军必定会立刻发动进攻,他们依旧难逃一死。
被压在地上的秦玉罗,虽然身陷囹圄,眼神却依旧倔强不屈。她没有再怒骂,而是闭上眼,大脑飞速运转——她在回忆王临刚才的话,在分析夏军此刻的军心,在寻找脱身或反制的机会。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认输,更不能让夏军因她而陷入被动。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越来越亮,照在战场上的盔甲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王临与夏军副将对峙着,赵锋、雷虎死死按住秦玉罗,刘仁等人警惕地盯着周围的夏军,柳轻眉握着银针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这场突如其来的擒将戏码,没有让任何一方占到便宜,反而将王临与秦玉罗,连同这千军万马,一同推入了更深的险境之中。下一步,无论是进是退,都可能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