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七分，周远在临时工棚的床上猛然惊醒。一种本能的危险预感像电流般穿过全身，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整个世界就开始剧烈摇晃。
地震！他大喊一声，从床上滚下来，顺势钻到桌下。
轰隆隆的声响从地底深处传来，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工棚的钢架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墙板噼啪开裂。外面传来人们的尖叫和重物倒塌的巨响。
震动持续了约三十秒，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摇晃终于停止时，周远迅速爬出来，抓起手电筒和外套就往外冲。
外面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紧缩。原本整齐排列的临时工棚有几栋已经完全坍塌，剩下的也歪歪斜斜，像被巨人踢过的积木。远处，电力塔的影子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摇晃，令人心惊胆战。
所有人到空地集合！清点人数！周远的声音在混乱中格外清晰。
工人们陆续从受损的工棚中跑出来，有人只穿着内衣，有人头上流血，但大多数看起来只是受了惊吓。周远迅速指派几个小组长分头清点人数，同时尝试用对讲机联系总部，但通讯完全中断。
周工！7号和8号工地的联络断了！林涛满脸灰尘地跑来报告，刚刚有人看到那边有闪光，可能是塔倒了！
周远的心一沉。7号工地正是生态塔示范点，那里有十二名常驻工人，包括多吉和他的表弟扎西。
组织救援队，带上急救包和撬棍，马上去7号工地。周远命令道，其他人留在这里照顾伤员，搭建临时避难所。
周工，现在去太危险了！王铁军拦住他，余震随时可能来，而且路可能已经断了！
周远已经背上应急包：正因为危险，才更要去。王队长，你留在这里主持大局，保持通讯...如果能恢复的话。
王铁军盯着周远看了两秒，突然转身大喊：小张！把重型救援设备开出来！李师傅！准备医疗物资！然后对周远说：我跟你一起去。高原上的地震我经历过，知道该注意什么。
十分钟后，一支十五人的救援队分乘三辆越野车向7号工地进发。天色渐亮，但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能见度很差。道路受损严重，他们不得不几次下车清除落石。
看那边！林涛突然指向右前方。
周远顺着方向看去，胸口如遭重击——远处山坡上，一座近百米高的电力塔已经扭曲倒塌，像被巨手拧断的树枝。更可怕的是，塔体倒下的方向正是工人宿舍所在位置。
加速前进！周远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当车队终于抵达7号工地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宿舍板房被倒塌的塔体直接压中，几乎完全扁平。几处小火在废墟间燃烧，浓烟滚滚升起。
分三组！一组灭火，二组搜救，三组准备急救！周远跳下车，迅速分配任务，注意听呼救声，小心余震！
救援工作立即展开。周远和王铁军带领搜救组来到废墟最严重的区域。倒塌的钢梁和混凝土板交错堆叠，形成危险的缝隙。他们必须小心移动每一块碎片，以免引发二次坍塌。
有人吗？听到请回答！周远趴在废墟上，向缝隙中呼喊。
起初只有寂静。然后，微弱的敲击声从深处传来。
这里！还有人活着！周远激动地喊道。
经过两小时的艰难挖掘，他们终于救出了第一批幸存者——三名躲在卫生间角落的工人，虽然受了伤但意识清醒。随着太阳升高，更多救援队伍从总部赶来，带来了重型设备和专业救护人员。
中午时分，大部分被困者已被找到。六人轻伤，三人重伤，幸运的是无人死亡。但多吉和扎西仍然下落不明。
最后见到他们的人说，地震前他们去检查塔基了。一个满脸煤灰的工人告诉周远。
周远的心沉了下去。如果地震时他们真的在塔基附近...
我去那边看看。他抓起一瓶水和一根撬棍，向倒塌的塔基走去。
太危险了！王铁军想拦住他，结构很不稳定，随时可能再次坍塌！
周远摇摇头：如果他们被埋在下面，每一分钟都很关键。
塔基区域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巨大的复合材料基础已经断裂，扭曲的钢梁像巨兽的肋骨般支棱着。周远小心地在废墟间移动，呼喊着多吉和扎西的名字。
突然，他听到微弱的呻吟声。循声找去，在一块倾斜的混凝土板下，他发现了多吉。年轻人的腿被压住，脸色惨白，但意识尚存。
周...周工...多吉虚弱地伸出手。
坚持住！我们马上救你出来！周远蹲下身检查情况。混凝土板被几根钢筋支撑着，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多吉的腿被卡在缝隙里，但更令人担忧的是，扎西也在里面，而且似乎伤势更重。
扎西在里面...他不动了...多吉的眼泪在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
周远迅速评估了结构稳定性。任何不当的移动都可能导致整个废墟进一步坍塌。他通过对讲机呼叫支援，但得知重型设备暂时过不来。
我去找工具，马上回来。周远对多吉说。
不...来不及了...多吉艰难地摇头，我能感觉到...结构在移动...你先救扎西...
周远看着摇摇欲坠的废墟，做出了决定。他抓起撬棍，小心地插入混凝土板下的缝隙。
多吉，当我撬起这块板时，你能试着把扎西推出来吗？
多吉虚弱地点点头。
周远深吸一口气，将全身重量压在撬棍上。肌肉绷紧到极限，汗水流入眼睛，但他不敢眨眼。混凝土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抬起几厘米。
现在！
多吉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昏迷的扎西推向缝隙。周远一只手保持撬棍压力，另一只手抓住扎西的衣领，将他拖了出来。
就在这一刻，一阵剧烈的余震突然袭来。地面再次摇晃，废墟发出可怕的轰鸣。周远本能地扑在扎西身上，用身体护住他。一块飞来的碎片击中周远的后脑，剧痛伴随着眩晕袭来。
多吉！他在漫天尘土中大喊，但回应他的只有结构坍塌的巨响...
当周远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临时医疗帐篷里。后脑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但已经包扎好了。林涛守在床边，看到他醒来，立刻递上一杯水。
多吉呢？周远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救出来了，腿骨折，但没有生命危险。林涛安慰道，扎西已经用直升机送到州医院了，医生说能保住胳膊。
周远长舒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塔怎么样了？其他设施？
林涛的表情变得凝重：7号塔完全损毁，8号塔严重倾斜，还有三公里线路受损。但幸运的是，生态塔设计表现良好，比其他传统设计抗震得多。
周远挣扎着坐起来：我要去看看。
医生说你脑震荡，需要观察...
林涛，这是命令。扶我起来。
在林涛的搀扶下，周远走出医疗帐篷。工地已经大变样，大部分临时建筑都被标记为危险，工人们在空地上搭建起帐篷城。远处，几台起重机正在处理倒塌的塔体。
张明匆匆走来，看到周远，明显松了口气又马上皱起眉头：你应该躺着！
损失评估如何？周远直接问。
比预想的严重。张明叹了口气，初步判断是7.1级地震，震中就在我们项目区下方。除了7号、8号塔，还有四处需要紧急加固。环保厅已经派人来检查生态敏感区了。
周远的心一紧：他们怀疑地震与工程有关？
不排除这种可能。张明压低声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远当然知道。如果地震被证明与地下工程施工有关，不仅项目可能被叫停，公司还将面临巨额赔偿和信誉危机。而他作为技术负责人，难辞其咎。
就像德国那次一样。
这个念头像刀一样刺入周远的心脏。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阿尔卑斯山雪崩的画面与眼前的地震废墟重叠在一起，耳畔回响着尖叫声...
周远！周远！张明拍打着他的脸，呼吸！深呼吸！
周远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溺水者浮出水面。他抓住张明的手臂稳住自己：我没事...只是...有点晕。
张明严肃地看着他：回去休息。明天省里的调查组就到，我们需要你保持清醒。
回到病床上，周远却无法入睡。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多吉被埋在废墟下的画面，或者阿尔卑斯山脚下那个被雪掩埋的小镇。两场灾难，相隔千里，却在他的记忆中纠缠不清。
他是不是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太专注于技术创新，却忽略了工程对地质环境的潜在影响？生态塔的设计是否在某种程度上了改变了地应力分布？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卓玛焦急的声音：周远在里面吗？
门帘掀开，卓玛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她的藏袍沾满尘土，脸上还有擦伤的痕迹，显然是一路艰难赶来的。
你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地问，然后又同时愣了一下。
卓玛先回过神来：我听说地震时你在7号工地...然后就联系不上了...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周远心中一暖：我没事，只是轻伤。你怎么来的？路不是断了吗？
骑马绕过来的。卓玛轻描淡写地说，然后在床边坐下，伤亡情况怎么样？
都救出来了，没人死亡。周远犹豫了一下，但卓玛...有人怀疑地震可能与工程有关。
卓玛的表情变得复杂：我来的路上听说了。但周远，这片区域本来就是地震活跃带，历史上发生过多次强震。
但如果我的设计加剧了...
没有证据前不要自责。卓玛坚定地说，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做。环保组织已经派人监测生态敏感区了，特别是藏羚羊栖息地。
周远感激地看着她。在所有人都担心责任归属时，卓玛关心的首先是生命和环境。
谢谢你，卓玛。他轻声说，不只是为这个...还为来见我。
卓玛的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我答应过要帮你驱散阴影，记得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远处传来机械作业的声音和人们的呼喊，救援和重建工作仍在继续。
周远，卓玛突然说，无论调查结果如何，面对它。不要像在德国那样逃避。
周远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在德国...
你发烧那晚说过一些话。卓玛握住他的手，但这次不一样。你有整个团队支持你，包括王铁军他们。今天他们一直在说，如果不是你果断组织救援...
帐篷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明掀开门帘：周远，调查组提前到了！他们要求立即召开会议，特别想听你的汇报。
周远深吸一口气，试图站起来，却被一阵眩晕击倒。
他这样怎么参加会议？卓玛不满地说。
张明犹豫了一下：我可以告诉他们你需要休息...
周远坚定地说，我去。但张总，我需要你保证一件事——无论调查结果如何，我们都如实公开。工程不只是钢铁与混凝土，更是对生命的责任。
张明深深看了周远一眼，缓缓点头：这也是我一直坚持的。走吧，我扶你。
卓玛帮周远穿上外套，轻声说：记住，你不是一个人面对。
走向临时会议帐篷的路上，周远感到后脑的伤口仍在抽痛，但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这一次，他不会逃避，不会躲藏在技术术语和免责条款后面。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将坦然面对——为了那些信任他的工人，为了这片土地，也为了自己作为工程师的良知。
会议帐篷里已经坐满了人。当周远走进来时，原本嘈杂的讨论声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眼睛都看向他——质疑的、担忧的、期待的...
周远挺直腰板，迎向那些目光。这一次，他将不再被过去的阴影所困。无论暴风雨多猛烈，他都将直面它，像一个真正的工程师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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