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藏库里,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又长又诡异。
赵桓那句轻飘飘的问话,像一块巨石,砸在李邦彦的心口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捐多少?
这个问题,是要他的命。
捐少了,皇帝当场就能发作,说他“为富不仁,不忠不君”,旁边那个姚平仲的刀可还热着呢。
捐多了,他几十年的搜刮积攒,一朝散尽,等于被人活活割肉。
李邦彦的脑子飞速旋转,额头上的冷汗,比刚才王宗濋床上的汗还多。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颤巍巍地伸出五根手指。
“陛下……老臣……愿捐五万贯,以……以充军资。”
五万贯,这已经是血本了,足以让任何一个富豪伤筋动骨。
然而,赵桓听完,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拿起手边的一本卷宗,像是闲聊一般,慢悠悠地念道:
“崇仁坊,白家名下绸缎庄,年入三万贯……金梁桥,李相公新置别业一座,占地二十亩,内有奇石‘洞天’,价值连城……”
他念的,正是李邦彦和其党羽白时中的家产!
李邦彦的脸色,瞬间从惨白变成了死灰。
皇帝这是在告诉他:你的家底,我一清二楚。你捐的这点钱,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陛下……”李邦彦的声音开始发抖,那是一种源于骨髓的恐惧。
赵桓放下卷宗,抬起眼,那双本该懦弱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李爱卿,朕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
“朕问你,大宋的江山,值多少钱?你这条命,又值多少钱?”
“扑通!”
李邦彦双膝一软,彻底瘫跪在地。他明白了,皇帝要的不是钱,是要他一个态度,一个让所有投降派都胆寒的态度。
他猛地一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嘶哑着嗓子喊道:“老臣……老臣愿献出家产之半!助陛下守城!”
“一半?”赵桓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他亲自走上前,将李邦彦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亲切得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心腹。
“爱卿果然是国之栋梁!朕心甚慰!那这‘劝捐司’,就拜托爱卿了。朕相信,有爱卿你做表率,百官们,一定都会踊跃解囊的。”
- - -
李邦彦是怎么走出皇宫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觉得,汴梁正月里的寒风,吹在他身上,却远不及他心里的冰冷。
“劝捐司”的牌子,很快就挂了出去。地点,就设在李邦彦自己的府上。
第一个被“请”来喝茶的,是素来与他交好的副相白时中。
“相爷,您这是何苦啊?那小皇帝明显是拿您当枪使啊!”白时中一见面,就痛心疾首。
李邦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说道:“白大人,废话少说。我捐了一半家产,你看着办吧。”
“什么?一半?!”白时中差点跳了起来,“您疯了?!”
李邦彦冷笑一声:“我疯了?你要是不想疯,现在就去称病。我敢保证,不出一个时辰,陛下的龙辇就会停在你家门口,亲自给你‘治病’!”
白时中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广备攻城作钱少监那颗还在流血的头颅,瞬间浮现在他眼前。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汴梁官场,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
李邦彦坐镇“劝捐司”,活像个讨债的阎王。他拿着皇帝“赐予”的名册,挨个“拜访”那些主和派的大臣和富商。
“王大人,听说你最近又纳了个妾,陪嫁的庄子不小吧?国库紧张,拿出来充公如何?”
“张员外,你家那艘横海舶,一年能赚不少金子吧?现在黄河都封了,留着也没用,不如折算成银子,为国分忧?”
“哟,这不是范大人吗?听说你家祖坟风水好,可要是城破了,金人一把火给你烧了,那可就不好了吧?”
没人敢说个“不”字。
谁都知道,李邦彦背后站着的是那个喜怒无常、说杀人就杀人的年轻皇帝。李邦彦自己都割了一半的肉,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还敢不放血?
于是,一箱箱的金银,一车车的珠宝,一卷卷的田契地契,源源不断地从那些豪华府邸中运了出来,堆满了李邦彦府上的前院。
短短三日,募捐,不,应该说是“抄掠”来的钱粮,折合白银,已逾千万两!
这个数字,比大宋国库鼎盛时期一年的收入还要多。
李纲看着雪片般汇总来的账目,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有了这笔钱,军械、粮草、赏金……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他匆匆入宫,向赵桓报喜。
赵桓正站在窗前,看着一队队的士兵在加固城防。听到李纲的禀报,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喜悦。
“很好。”
他转过身,看着堆在殿内,散发着诱人光泽的金银样品,眼神却异常冰冷。
“李爱卿,”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说,朕用这些人的钱,去保这些人的命,他们心里……会不会恨朕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