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摇曳不定,映得梁柱上鎏金勾勒的金龙纹饰黯淡无光,往日盘旋的霸气荡然无存。歌舞早已歇止,偌大的大殿死寂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唯余数道粗重的喘息在空旷中交织盘旋,每一声都透着难以言喻的绝望。
李乾顺颓靡地瘫坐于鎏金王座,背脊佝偻如弓,往日挺直的腰杆此刻再难撑起帝王威仪。双手无力垂落膝头,原本红润的面色惨白如浸血的宣纸,连唇瓣都失了血色,微微颤抖不止。
短短十日。
仅仅十日!
静州扼守东路咽喉、灵州为北部屏障、兴庆府东部卫城更是京畿门户,这三大军事重镇竟在短短十日间尽皆陷落!往日耗费数年修筑、号称固若金汤的城防,在宋军面前宛若纸糊般不堪一击,连半日都难撑持。
逾五万西夏精锐,那些曾在贺兰山立下赫赫战功的锐卒,如今或战死沙场、或沦为俘虏,昔日引以为傲的铁血战力已然灰飞烟灭。前线传回的消息里,尸骸堆积如山,血染城外护城河,连河水都泛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宋军推进之速简直匪夷所思!队伍整齐如铁阵,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步伐沉稳得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尖。仿佛并非经历艰苦行军,而是沿既定路线对西夏疆域展开一场毫无怜悯的冷酷巡游。
“那究竟是何物?!”李乾顺猛地探身,揪紧前线溃逃将领的衣襟,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额角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如燃血,状若癫狂嘶吼,“能发出雷鸣巨响的铁管?能轻易砸碎城墙的铁疙瘩?尔等皆是亲历者,倒是告知朕!那到底是何物!”
那将领本就从死人堆里逃归,惊魂未定,此刻被皇帝这般狠厉揪扯,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如筛糠般战栗不止,牙齿打颤,语无伦次地反复念叨:“魔鬼……是魔鬼率领的军队……那些铁家伙一响,兄弟们便成片倒下……天罚……这是上天对大夏的天罚啊陛下!”
“废物!”李乾顺一脚将其踹开,踉跄后退两步。
他望向殿下文武大臣,文官垂首敛目,袍角微微颤抖;武将紧咬牙关,却掩不住眼底惊惧。昔日身为西夏帝王的那份傲气,以及治国理政的自信,早已在连番惨败中被碾得粉碎,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无力感,沉甸甸压在心头。
战?可眼下这残破局面,又能如何去战?他脑中飞速闪过一个又一个应对之策,从调兵遣将到坚壁清野,可每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宋军恐怖的战力与推进速度击得粉碎,竟尽是死路一条。
遣最精锐的“铁鹞子”骑兵冲锋陷阵?在那些能发雷鸣的怪异武器面前,不过是飞蛾扑火,白白送命;据城而守?连静州那般高厚坚固的城池都撑不过两个时辰便被攻破,兴庆府的城墙纵再厚几分,又能扛得住几轮炮击?
“报——!”
又一名满身征尘的信使跌跌撞撞奔入殿中,靴底还沾着黄河边的湿泥,甲胄上的战损痕迹触目惊心。他顾不得君臣礼仪,扑倒在地,声音里满是难抑的哭腔,连话都难以说连贯。
“陛下!宋军……宋军前锋已过黄河,距京城不足三百里!”
“轰”的一声,仿佛惊雷在殿中炸响,李乾顺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嗡鸣不止,耳边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遥远,连信使后续话语都听不真切,只剩下“不足三百里”几字在脑海里反复盘旋。
三百里路程,对那支行军神速、战力恐怖的宋军而言,不过是三五日脚程,快得仿若转瞬即至。往日觉得宽阔的疆域,此刻竟显得如此狭小,连一丝喘息之机都不给。
亡国之危,近在眼前!
李乾顺颤抖着从王座撑起身躯,指尖紧攥王座扶手,雕花木棱在掌心掐出深深印痕。他脚步虚浮地踉跄至殿墙悬挂的地图前,枯瘦指尖无意识划过上面的城池标记。那条代表宋军进军路线的红线,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他的心脏,灼痛难忍,几乎要烧穿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臣——文官袍角微颤,武将紧攥拳头上青筋暴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绝望与恐慌,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沉重。他心中如坠冰窖,清楚明了:大夏王朝自太祖立国,历数代帝王苦心经营,拓土千里、聚兵百万,如今却在宋军铁蹄下不堪一击,早无半分一战之力。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对殿内文武百官。往日盛满威严与睿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绝望,声音嘶哑得如同风沙磨过的破锣,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无力感,仿佛片刻间便苍老二十岁。
“传旨下去,即刻备齐笔墨纸砚,需用最好的宣纸与狼毫……”
“朕……今日便亲手写下降表,愿以举国之地归降大宋,只求保我大夏子民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