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夜，乌云压在灰烬镇上空，冷风裹着雨水抽打在低矮的木屋顶上。街道泥泞不堪，几盏昏黄油灯在风中摇晃，映出歪斜的影子。这座位于艾瑟兰大陆边缘的边境小镇常年被煤烟与雾气笼罩，石砌排水沟里积着黑水，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湿木柴燃烧的气味。
维恩·克雷德蜷缩在铁匠铺炉房角落的草堆上，身上盖着一条发硬的旧毯。他二十一岁，身形偏瘦，肩背却始终挺直。左眼泛着暗金色，右眼是银白色，一道疤痕从眉骨斜划至下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脚上的皮靴裂了口，露出冻得发红的脚趾。
他是三天前被冲上河岸的。记忆只停留在暴雨中的坠落，冰冷河水灌入口鼻，然后是一片黑暗。醒来时已在艾丹的铁匠铺，喉咙干痛，浑身酸软，听不懂任何人说话。
巷口传来的脚步声沉重而规律，伴随着金属关节轻微的摩擦声。来人是艾丹·铁砧，灰烬镇唯一的铁匠，五十三岁，身高两米，脸上有烧伤疤痕，左臂是自制的机械义肢。他曾是烈焰王国骑士团副团长，因反对屠杀影裔村落被定为叛徒，右臂被斩断后逃至此地。镇上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他脾气暴烈，手艺精湛，酒壶不离身。
艾丹走进炉房，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他蹲下身，把碗递到维恩面前，指了指自己胸口，说：“艾丹。”又指向维恩，“小子。”
维恩盯着他，喉咙动了动，模仿发音：“艾……丹。”
铁匠点点头，示意他喝汤。维恩双手接过，指尖触到陶碗的温热，才发觉自己饿得发抖。他小口咽下，咸腥的肉汤带着土豆的糊味，却是他穿越以来第一顿真正的食物。
第二天清晨，维恩开始在铁匠铺打杂。艾丹让他拉风箱，搬铁块，动作生疏却咬牙坚持。一次提重锤时脱手砸中脚背，他闷哼一声，没叫疼，只是低头揉了会儿，继续干活。艾丹站在炉边看了许久，最后从墙上取下一块旧皮围裙扔给他，算是默许了他在铺子里留下。
夜晚再度降临，风雨更急。维恩躺在草堆上，听着屋顶漏雨滴进水桶的节奏，意识半梦半醒。忽然，一阵异响刺破雨幕——像是枯枝折断，又像骨头相互刮擦。
他睁开眼，坐起身。
外面传来尖叫。
维恩抓起毯子披在肩上，推门而出。冷雨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广场方向聚集了几个人影，火把晃动，人群骚乱。他快步穿过泥路，看见三具骸骨正撞开民宅木门，空洞的眼窝转向人群，指节咔哒作响。
一名花甲老妇跌坐在地，手臂被抓出深痕，鲜血顺着袖管流下。骸骨俯身逼近，腐朽的指骨掐住她肩膀。
维恩没有思考，冲了上去。
他一把将老妇推开，挡在她身前。骸骨扬起臂骨劈下，剧痛突然炸开在他左眼。一股滚烫的力量自脊椎窜上脑颅，右手指尖不受控制地抬起，掌心喷出一道炽白光柱。
光如利刃劈开雨幕。
三具骸骨瞬间碳化，崩解成灰，随风散去。
四周死寂。
维恩喘着气，手掌还在发麻，视线模糊。他转头看向老妇：“你……没事吧？”
老妇没回答。她盯着他，嘴唇颤抖，猛地后退两步，举起火把指向他：“是你！是你引来了死人！邪眼怪物，灾星！滚出灰烬镇！”
人群骚动起来。
“我就说他不是人！”
“那眼睛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
“他用了黑魔法！肯定是亡灵法师的同伙！”
有人捡起石块扔来，砸中维恩肩膀。第二块擦过脸颊，留下血痕。第三块落在脚边，碎成几片。
维恩站着没动。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混着血水滑过下巴。他想解释，却发现语言仍像隔了一层墙。他只能看着那些曾默默注视过的面孔，此刻充满恐惧与憎恶。
铁匠铺的门被猛然踹开。
艾丹提着锻造锤冲了出来，机械左臂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他一锤砸在地上，震起泥浆，怒吼：“谁再往前一步，我就打断谁的腿！”
人群止步。
“他救了人！”艾丹声音沙哑，“你们瞎了吗？看不见是他烧了骸骨？要不是他，现在躺下的就不止一个！”
没人接话。但火把没放下，石块仍握在手中。
老妇跪在地上，一手捂伤臂，一手指着维恩：“不管……不管他做了什么……那种力量……不属人间！他会带来诅咒！整个镇子都会毁在他手里！”
几个男人低声附和。有人喊：“赶走他！”
“烧了他住的地方！”
“不然我们都不会安全！”
艾丹转身，站到维恩身前，背对着人群，像一堵墙。
“他住在我这儿，”铁匠冷冷道，“动他，就得先杀了我。”
沉默蔓延。
最终，火把一支接一支熄灭。人群缓缓散去，脚步拖沓，回头张望。最后一人消失在巷角时，雨势渐小。
艾丹没回头，只低声说：“进去。”
维恩跟着他回到炉房。铁匠关上门，往炉膛添了块煤，火光重新亮起。他取出药膏和绷带，扔给维恩：“自己包扎。”
维恩坐在草堆边，解开衣领，处理脸上的伤口。镜子里映出他的双眼——左眼暗金未褪，右眼银光微闪，像两股不相容的潮水在瞳孔深处碰撞。
“他们……为什么那样看我？”他用尚不熟练的语言问。
艾丹靠着工作台，喝了口酒，嗓音低沉：“因为你不一样。这世上，人最怕的不是怪物，是跟自己不一样的东西。”
维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道光柱出现时，他仿佛听见体内有东西断裂，像是某种封印被强行撕开。现在，那股热流仍在血管里游走，隐隐作痛。
“我不是故意的。”他说。
“我知道。”艾丹望着炉火，“可他们不会信。他们会记住你的眼睛，记住那道光。从今晚起，你在灰烬镇，不会再有安宁。”
维恩闭上眼。地球的记忆碎片浮现——教室角落的窃笑，课桌上的涂鸦，楼梯间的推搡。他低头走路，假装听不见，假装不在乎。如今换了个世界，人们依旧用同样的眼神看他。
区别只是，这一次，他有了力量。
哪怕这力量让人恐惧。
炉火噼啪作响，映得墙壁上的影子扭曲跳动。艾丹拿起小锤，开始打磨一把旧匕首，金属与砂石摩擦的声音填满了沉默。
维恩裹紧毯子，靠在墙角。他感到疲惫，不只是身体，更是心。但他没睡。他知道，这一夜之后，有些事已经无法回头。
窗外，风雨未停。
镇外荒野的泥土下，某些东西似乎也被惊动了，悄然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