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斯敦十月的阳光依旧毒辣，光线像滚油泼在丰田中心广场上。
虽然很热，但没人抱怨。
从清晨六点起，这片广场就进行了交通管制，完全被红色的人群吞没。
数万名身穿火箭球衣的球迷，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他们的视线全被广场中央那个庞然大物吸住了。
六米高的铜像，裹着深红色的天鹅绒幕布。
风偶尔扯动布角，勾出一个宽厚的轮廓——一只手臂指着远方。
十点整，黑色凯迪拉克车队驶入VIp通道。
人群开始躁动，安保不得不手挽手筑起人墙，硬生生在红色的海洋里劈开一条路。
车门打开，第一双蹭亮的皮鞋落地。
曾经的“控卫之神”，克里斯·保罗，如今已在教练席安身立命。
灰色西装熨帖合身，发际线比五年前退得更深，眼角的纹路也增加了不少，但他走路依旧带风。
紧跟着下来的吉米·巴特勒。没穿正装。
花衬衫解开三颗扣子，露出古铜色的胸肌。
他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大咧咧地朝两边挥手，路过一个举着球衣的小球迷时，顺手扯过签字笔，龙飞凤舞地画了几笔。
“谢了，兄弟。”他把笔丢回去龇牙一笑。
接着，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胖子慢悠悠晃了出来。
詹姆斯·哈登走得很慢，西装扣子绷在微隆的肚子上，岌岌可危。
但这不影响他的气场，他眯着眼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欢呼，这是他的地盘，他是这红色王朝最锋利的矛，哪怕现在矛尖有点钝了。
pJ·塔克，埃里克·戈登，克林特·卡佩拉……
曾经并肩流血的兄弟像听到了集结号的老兵，大家都从天南地北聚拢回来，站在红毯尽头，没人急着入座。
他们在等一个人。
终于最后一辆加长礼宾车停稳。
一只黑色的碳纤维手杖先探出来，笃地一声点在地上。
紧接着大姚足以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略显费力地钻出车厢。
那一刻喧闹的广场像被突然按下了静音键。
下一秒。
“轰——！！！”
几万人的欢呼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YAo！YAo！YAo！”
大姚一身黑色定制中山装，脸上挂着让人心安的标志性笑容。
他没停下来摆拍，目光越过层层人海落在前面那群老伙计身上。
右腿还是有点跛，但他加快了步子。
哈登第一个忍不住冲了上去。
两个加起来快八十岁的老男人在红毯中央狠狠撞在一起。
哈登双臂死勒着大姚的腰，把脸埋进那宽厚的胸膛。
大姚的大手用力拍着哈登后背，砰砰作响，像是在拍一个很久没回家的孩子。
“你又胖了，詹姆斯。”大姚低头，声音里全是笑意。
“你也一样，老家伙。”哈登吸着鼻子，声音闷闷的，“这衣服谁给你选的？像个老干部一样，是你们发的吗？”
“你懂个屁，这叫排面。”
保罗、巴特勒和塔克也走了过来。
大家围成一圈，互相拥抱着，拍打着对方的肩膀和后背。
岁月虽然给了他们皱纹，拿走了爆发力，甚至让他们去了别的球队。
但那种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默契，那种在悬崖边共舞过的亡命交情，谁也偷不走。
仪式开始。
主席台上高朋满座。
肖华、费尔蒂塔、市长，各路名宿都齐聚一堂。
繁琐的致辞像老太太的裹脚布。
终于轮到球员代表发言。
原定是保罗，但昨晚聚会，保罗把机会给了哈登。
“这是你们俩的故事。”保罗晃着红酒杯，“我是插班生，吉米是雇佣兵，只有你，詹姆斯，你是从头看到尾都在的那个。”
哈登扯了扯领带，起身走向讲台。
他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僵硬，比当年罚球绝杀还要紧张。
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铺好，看了两眼，又揉成一团塞了口袋。
“去他妈的演讲稿。”
哈登对着麦克风嘟囔一句，全场一片哄笑，气氛放松了下来。
他抬头，侧身盯着旁边的大姚。
“你们都知道，我不擅长煽情。”
哈登嗓音有些沙哑，“遇到大姚之前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真的，那时候我觉得篮球也就那样，刷刷分，拿个mVp，然后数钱过日子。”
现场静得只剩风声。
哈登双手死扣着讲台边缘。
“2017年，大姚宣布复出，我和很多人一样，觉得这就是在开玩笑。我想：‘嘿，这大个子都退役多少年了？回来干嘛？别拖累老子刷数据。’”
哈登自嘲地咧嘴。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他不仅能跑，还能把我们全队跑吐，他不仅没拖累我，他还……”
哈登喉结滚动，有点卡壳。
他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于是深吸了一口气。
“人们总说，是我的后撤步三分救了火箭，说是我把这支球队带进了总决赛。”
哈登猛地转身，指着大姚。
“其实是他救了我。”
“在那些我想放弃的时候，在我觉得‘输了就输了，反正钱照拿’的夜晚，是他拖着那条伤腿，指着篮筐冲我吼：‘詹姆斯，再试一次！再试一次你个软蛋！’”
哈登眼圈红了，鼻翼翕动。
他看着大姚，眼神里没了mVp的傲气，只剩下一个弟弟看兄长的依赖。
“大姚，你教会我的不只是挡拆，不只是传球。”
“你还教会了我什么才叫真正的爷们儿。”
“如果没有你，我也许年年都能进全明星，但我永远也拿不到冠军。”
“是你把我从那个只会玩乐的男孩，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说到这里哈登停了下来，他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他眼角的泪光。
台下大姚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用手杖轻轻敲击着地板，那是他对哈登的回应。
哈登重新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所以，这座铜像不只是给你的奖励，而是给我们的提醒。”
哈登指着巨大的雕塑，声音变得高亢有力。
“它会永远站在这里，提醒每一个来到休斯敦的孩子，提醒每一个穿上这身球衣的球员——”
“只要你的骨头还没断，只要你的心还在跳，你就没有理由倒下。”
“这就是大姚留给我们的东西。”
“这就是不朽。”
哈登说完退后一步，对着大姚，深深地鞠了一躬。
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巴特勒拼命地鼓掌，把手掌都拍红了。
保罗在偷偷抹着眼泪。
费尔蒂塔一个劲的点头。
大姚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切心里暖洋洋的。
这比他拿到的任何一座奖杯都要让他感到满足。
因为他知道，他没有白白付出牺牲。
主持人走上台，示意大家安静。
“现在，”主持人的声音充满了庄重感，“让我们有请大姚先生，亲自为这座铜像揭幕。”
大姚站了起来。
他拒绝了工作人员的搀扶，架起手杖，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广场中央。
那里有一根金色的绳索，连接着巨大的红色幕布。
大姚走到绳索前，停下脚步。
他抬起头，看着比他还要高大得多的雕塑轮廓，仿佛能感觉到，幕布后面那个“自己”也在注视着他。
“准备好了吗？”大姚轻声问自己。
风吹过广场，带来了远处橡树的沙沙声。
大姚深吸一口气，握住那根绳索，用力向下一拉。
“哗啦——”
巨大的红色幕布如同瀑布般滑落。
那一刻，阳光正好穿过云层，照耀在崭新的铜像上，反射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全场几十万人，在这一瞬间同时失声。
紧接着是一阵足以撼动天地的惊叹。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满身肌肉线条紧绷，护具缠满膝盖的巨人。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拉着一个几乎要瘫倒在地的队友，右手架着另一个精疲力尽的队友。
他的背微驼，显示出他正在承受的巨大重量，但他的头昂得很高。
一根手指坚定且笔直地指向远方，指向那个名为“总冠军”的方向。
在铜像的底座上，用中文和英文深深地刻着一行字。
那是对这个男人传奇生涯的最完美注解：
“to the man who made us believe in Immortality.”
（致那个让我们相信不朽的男人。）
大姚看着铜像，看着凝固在最艰难、也最辉煌时刻的自己。
他笑了。
大姚转过身面对着哈登、保罗、巴特勒，面对着几十万双热泪盈眶的眼睛。
他张开双臂，就像当年他在更衣室里对这群兄弟说“我们还没输”时那样。
“来吧。”
大姚大声喊道。
“拍张照。”
哈登第一个冲了过来，渐渐地所有曾经的战友都冲了过来。
他们在铜像下，在大姚身边，再一次围成了一个圈。
快门按下。
“咔嚓。”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倒流。
他们不再是退役的名宿，不再是各奔东西的老将。
他们又变回了在球场上无所不能，为了一个承诺可以燃烧生命的战士。
照片里每一个人都在笑。
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肆无忌惮。
而在他们身后。
那尊巨大的铜像，静静地伫立在阳光下。
它将代替即将离去的大个子，永远地守护着这座城市。
守护着那段，关于血与火、关于爱与责任的红色传说。
闪光灯的终于慢慢平息，官方的仪式流程也走到了尾声。
广场上的人群并没有散去，但那种震耳欲聋的喧嚣逐渐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更为深沉的嗡嗡低语。
人们围在铜像四周，仰着头，像是在瞻仰一座神迹，试图看清巨大铜像上的每一处细节。
大姚和他的老伙计们依然站在铜像的基座下。
克里斯·保罗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铜像的一侧，那是铜像大姚的右膝位置。
雕塑家完美地执行了费尔蒂塔的意志——那里的护具被刻画得极具质感，甚至透过护具的绑带缝隙能看到皮肤上隆起的不自然线条，以及如同蜈蚣般蜿蜒的手术疤痕。
青铜是冰冷的，但保罗的手指触碰到它的那一刻却仿佛被烫了一下。
“该死的……”
保罗低声骂了一句，声音有些发颤。
“连这玩意儿都刻出来了？蒂尔曼（老板）是想让我们每次路过这儿都哭一场吗？”
“这就叫细节，老克。”
吉米·巴特勒凑了过来，他摘下了墨镜，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指了指铜像左侧那个被大姚拉着的人形轮廓。
“看，詹姆斯（哈登），那时候你还是个瘦子。”巴特勒调侃道，试图用玩笑来掩饰空气中的沉重，“现在把你挂上去，估计得用双倍的铜料。”
“滚蛋。”
哈登没好气地推了巴特勒一把，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铜像。
他看着铜像上的“自己”——瘫坐在地上，眼神迷茫，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拉住的自己。
只有他知道，那个瞬间对他意味着什么。
那是G6的第四节，他连续三次投篮不中，心态濒临崩盘的时刻。
是大姚把他拉起来，在他耳边吼了一句：“只要没死，就给我投！”
“真丑。”
哈登吸了吸鼻子，给出了一个并不客观的评价。
“把我刻得太丑了，但是真他妈的像。”
大姚站在一旁，看着这群老兄弟对着铜像品头论足。
他双手插在兜里，脸上挂着那种标志性的憨厚笑容。
“行了。”大姚说，“别看了，再看它也不会动。走吧，我订了位置，再去喝一杯？”
“这次不喝水了？”塔克斜着眼睛问，“要是还喝白开水我就不去了。”
“喝。”大姚笑了，眼神里透着一股豁达，“今天破例，陪你们喝点有颜色的。”
丰田中心的VIp休息室成为了这场重聚的最后一站。
没有外人，只有这七八个曾经一起站在世界之巅的男人。
酒过三巡，大家的话题从当年的比赛，慢慢聊到了现在的生活。
“我还在打。”巴特勒晃着酒杯，眼神有些迷离，“迈阿密的年轻人不错，但我总觉得差点意思，他们太听话了，不够疯。”
“你以为谁都像我们当年那么疯？”戈登笑着接话，“为了赢球连命都不要了。”
“那是被逼的。”
保罗指了指大姚。
“有这么个不要命的老大顶在前面，谁敢惜命？那时候我就想，要是大姚都倒下了我们还没赢，那我们就是千古罪人。”
大姚在一旁听着，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给大家倒酒。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那条伤腿让他即使在坐着的时候也无法完全放松。
“大姚。”
一直沉默的卡佩拉突然开口了。
这位当年的“饼皇”，如今也已经是联盟里的老将了。
“你后悔过吗？”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大姚。
“后悔什么？”大姚问。
“后悔那么拼。”卡佩拉指了指大姚的腿，“如果当年G7你没上场，或者如果你早点选择手术，也许你现在还能打，也许你还能再拿两个冠军。”
这是一个残忍的假设。
以大姚当年的统治力，如果保持健康，他的巅峰期至少还能延续三到五年。
大姚放下了酒杯。
他看着卡佩拉，又看了看周围的每一个人。
他想起了那两年的复健，想起了无数个被疼痛唤醒的深夜，想起了女儿看着他走路时那心疼的眼神。
后悔吗？
作为一个职业球员，失去在场上奔跑的权力无疑是最大的痛苦。
但是，大姚的目光落在了哈登身上——已经成为了休斯敦新的领袖的男人。
落在了保罗身上——终于圆梦的老炮。
落在了巴特勒身上——找到了自我价值的硬汉。
如果当年他退缩了。
这群人，这支球队，这座城市又会变成什么样？
火箭王朝还会存在吗？
“克林特（卡佩拉）。”
大姚微笑着，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人生没有如果。”
“而且，我觉得现在的剧本比你说的那个要精彩得多。”
他举起酒杯，对着虚空敬了一下。
“能用一条腿换来和你们这群混蛋并肩作战的回忆，换来挂在天花板上的那三面旗子……”
“这笔买卖，我觉得干得过。”
哈登低下头，眼泪砸进了酒杯里。
他没说话，只是举起杯一饮而尽。
聚会散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大姚送走了所有的队友。
他站在丰田中心的门口，看着那些豪车一辆辆驶离，消失在休斯敦的车流中。
经历了短暂的相聚，又要各奔东西了。
保罗要回菲尼克斯带队训练，巴特勒要回迈阿密备战新赛季，哈登要继续留在这里守护这座城。
只有他留在了原地。
大姚转过身再一次看向那尊铜像。
夕阳的余晖洒在铜像上，给冰冷的金属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那个指向远方的手指，在这一刻仿佛真的有了生命，指引着某种看不见的方向。
“爸爸！”
不远处，传来了女儿清脆的喊声。
叶莉牵着女儿的手站在广场的边缘等他。
大姚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温柔的笑容。
他架起手杖，转过身，向着家人的方向走去。
步伐虽然蹒跚，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踏实。
在他的身后，那尊铜像静静地伫立着。
那是他的过去，是他的丰碑，也是他留给这个残酷联盟的最后一份礼物。
而他的未来，在那声“爸爸”里，在那温暖的夕阳中，才刚刚开始。
一阵风吹过广场，卷起几片落叶。
仿佛有人在风中低语：
“再见，传奇。”
“你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