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意租界的夜晚，华灯初上，繁华热闹。而在这片喧嚣之中，有一座红房子格外引人注目。它在夜色中宛如一块烧红的炭，散发着炽热的光芒。这座三层洋楼的每一扇窗户都透出粉红色的灯光，仿佛里面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狂欢派对。留声机里传出的音乐声，与女人的娇笑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诱人的交响乐，飘荡在街头巷尾。
程仲甫戴着一顶礼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将他的面容遮掩在阴影之中。他站在红房子不远处的街角，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门口的动静。只见两个身材高大的意大利水兵正站在门口，仔细检查着每一个进入红房子的人的请柬。
我们怎么进去？站在程仲甫身旁的齐半夏低声问道，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紧张。她紧紧攥着身上的斗篷，似乎这样能给她带来一些安全感。
程仲甫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思考着进入红房子的方法。他们原本计划让威廉提前去查探一下红房子的后门，看看是否有其他进入的途径。按照约定，如果一刻钟后威廉还没有回来，他们就只能冒险强闯了。
程仲甫摸出怀表，借着微弱的路灯光线看了一眼——十一点四十。时间紧迫，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罗西的宴会通常会持续到凌晨，但凶手显然不会有那么多耐心等待。
就在这时，程仲甫的目光突然被二楼的一扇窗户吸引住了。那扇窗户的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透过缝隙，他隐约看到一个秃顶男人正搂着一个身穿和服的女子，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调笑着。男人胸前的金表链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晃荡，反射着屋内的灯光，格外显眼。
那就是罗西。程仲甫低声道，看他的左手。
当罗西举起酒杯时，他的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了一块青黑色的胎记。这块胎记形状奇特，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蝙蝠。这一发现让众人惊愕不已，因为它与周勉之之前所提供的“十二星象”成员的特征完全吻合。
就在这时，威廉突然从巷口闪现出来，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泛着一层淡淡的潮红。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后门那里只有一个醉醺醺的厨子，不过二楼的走廊上有持枪的警卫。”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面对如此严密的防守，他们需要想办法突破困境。
就在大家思考对策的时候，齐半夏从她的荷包里取出了三枚铜钱。这些铜钱每一枚都用红色的绳子穿过，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家父罗罗西非常迷信，特意雇人铸造的一批‘镇邪钱’，准备发给宾客们当作护身符。”齐半夏解释道。
程仲甫见状，不禁挑起了眉毛，好奇地问道：“齐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些的呢？”
齐半夏稍稍垂首，眼睫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轻声回答道：“是在火车上。当时您和周大人正在交谈，我便趁机向站台的小贩买了一些普通的铜钱，然后用胭脂将绳子染成了红色。”
铜钱果然奏效。守卫瞥见红绳就挥手放行，甚至没核对请柬上的假名字。进门瞬间，热浪混着香水味扑面而来。大厅里男女交缠，有人躺在波斯地毯上抽鸦片，还有个穿教士袍的胖子正往香槟塔里撒不知名粉末。
“分头找。”程仲甫压低声音，凑近齐半夏的耳朵，轻声说道，“罗西可能在顶楼的密室里，威廉说那里藏着他的‘珍品收藏’。”
齐半夏的耳朵尖微微泛起一抹红晕，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混入了人群之中。
程仲甫则转身朝着仆人楼梯走去，他的脚步轻盈而迅速，仿佛一只敏捷的猫。每一层楼的转角处都有手持长刀的保镖把守，但令人惊讶的是，那些保镖似乎对程仲甫视而不见，任由他畅通无阻地继续向上攀爬。
终于，程仲甫来到了三楼的走廊尽头。在那里，有一扇被皮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门，看上去坚固无比。程仲甫站在门前，犹豫着该如何进入这个密室。
就在这时，门内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玻璃碎裂声，紧接着是一连串愤怒的意大利语咒骂声。程仲甫心中一紧，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一面随身携带的小铜镜，小心翼翼地将它贴近门缝，借着门缝透出的微弱光线，向里面窥视。
透过铜镜的反射，程仲甫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场景。只见罗西正满脸怒容地将一个中国女孩狠狠地往墙上撞去，女孩的手中还紧紧握着一个破碎的瓷瓶，瓷瓶的碎片散落一地。
“贱货！这可是雍正年间的珐琅彩啊！”罗西的秃顶在灯光下泛着油光，他怒不可遏地咆哮着，“你就算把自己卖十次，也赔不起这个瓶子！”
女孩突然抬头，程仲甫心头一跳——是那个天桥下的盲女琴师！虽然此刻她眼睛清亮有神，但左手按着罗西手腕的姿势，小指微微上翘如兰花，绝不会错。
大人息怒。盲女声音柔得像绸，奴婢再给您拿件更好的。
罗西淫笑着摸向她衣襟：就用你身上这件赔吧...
程仲甫正准备用力踹开那扇门时，突然间，他瞥见盲女的右手如同闪电一般，在瓷片堆里迅速地一划。刹那间，她的指间多了一块锋利无比的青花碎片，闪烁着寒光。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盲女的动作快如闪电，如同鬼魅一般，眨眼间，那片锋利的青花碎片已经抵在了罗西的喉结处。
就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刻，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声爆炸震耳欲聋，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被撕裂。整栋楼都剧烈地摇晃起来，吊灯不堪重负，从天花板上坠落，砸在地上，迸发出无数火星，如同烟花一般绚烂。
程仲甫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了一跳，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他猛地撞开那扇门，冲进房间。然而，当他冲进房间时，却发现盲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房间里，只剩下罗西瘫坐在太师椅上，他的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指缝间不断渗出黑色的鲜血，仿佛生命正从他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流逝。
救...命...罗西的声音嘶哑而微弱，他颤抖着手指，指向书架的方向。
然而，还没等程仲甫来得及做出反应，又一波更猛烈的爆炸接踵而至。这一次的爆炸威力更大，热浪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掀飞了地毯，火舌顺着楼梯迅速蔓延上来，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程仲甫见状，连忙冲过去，一把拽起罗西，准备带他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就在他扶起罗西的瞬间，他突然瞥见罗西的后腰处，赫然有一个新鲜烫伤的莲花印记！
书架后面，一扇暗门若隐若现。程仲甫毫不犹豫地将人拖进暗门，然后迅速关上。就在他刚刚完成这一切的时候，齐半夏的呼喊声在走廊里响起。
暗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逃生梯，仅容一人通过。程仲甫咬牙背起昏迷不醒的罗西，艰难地沿着梯子往下爬。浓烟滚滚，熏得他眼泪直流，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生怕被火势追上。
终于，他们爬到了梯子的尽头，进入了一条幽暗的通道。程仲甫喘着粗气，背着罗西继续前行。
后巷里，威廉和齐半夏已经等候多时。英国人的脸上沾满了煤灰，显得有些狼狈，但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雕花银铃。
“这是从火场里抢出来的，”威廉说道，“铃铛的内壁刻着经文。”
程仲甫顾不上看那银铃，他赶紧将罗西放在地上，检查他的伤势。当他揭开罗西的衣领时，惊讶地发现他脖子上的所谓“伤口”竟然是用某种颜料画出来的，并非真正的伤口。
真正的致命伤在腰部——一朵盛开的莲花烙印，而在莲花的中心，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
齐半夏翻过银铃，铃舌上刻着个微小的字，《十二业报经》说淫者当受火刑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威廉突然指着罗西的右手：他攥着什么！
程仲甫缓缓地掰开手指，一张半烧焦的照片出现在他的眼前。照片的边缘已经被烧焦，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碳化，但仍能隐约看出几个洋人正站在一片废墟前。这片废墟，正是曾经辉煌一时的颐和园。
照片中间，一个洋人正捧着一个青铜鼎，鼎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虽然照片有些模糊，但程仲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鼎，这应该就是那传说中铸有《十二业报经》的西周青铜器。
程仲甫的心头猛地一震，他想起了去年夏天，也就是壬寅年闰五月的时候，十二星象会曾在昆明湖聚会。难道这张照片就是那次聚会的记录？
一旁的齐半夏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指着照片上的一个洋人说道：“看，这个人穿着和服，他是日本军官山本武藏！”
程仲甫定睛一看，果然，照片中的那个洋人穿着一身日本传统的和服，腰间还挂着一把武士刀。齐半夏接着说：“我听说山本武藏在德租界有一栋别墅，专门用来收藏各种刀剑。”
这时，威廉也注意到了照片上的一些细节。他仔细观察着照片中的那个青铜鼎，突然发现鼎身上有一个小小的银铃。威廉好奇地将银铃取下来，轻轻摇晃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铃铛里好像有夹层！”威廉惊讶地说道。他小心翼翼地旋开铃铛，果然，一个小小的纸卷从铃铛里掉了出来。
这张纸卷薄如蝉翼，上面画着颐和园某个角落的平面图，图上还标着“寅时三刻”的字样。
消防队的脚步声逼近，三人拖着昏迷的罗西躲进相邻巷子。拐角处，程仲甫瞥见一抹素白身影——盲女琴师抱着琵琶站在月光下，面纱随风轻扬。
跟着银铃走。她声音飘忽如叹息，下一个该者受穿腹之刑
程仲甫追出巷口，只拾到一片落在积水中的荷瓣，上面用金粉写着二字。
在回京的火车上，罗西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身体也感觉有些虚弱。当他的手摸到自己的脖子时，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原来他发现自己的脖子竟然完好无损！
意大利人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一串母语，似乎是在描述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旁的威廉见状，连忙安慰他，并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威廉转过头来，向其他人翻译道：“他说有人给他下了药，让他昏了过去。在昏过去之前，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在弹琵琶，那曲调让他想起了一个被他害死的中国姑娘。”
听到这里，齐半夏不禁皱起了眉头。她放下手中正在研究的银铃，开口说道：“这个银铃里的地图标的是颐和园智慧海附近，但是那里只有一堵琉璃墙啊。”
程仲甫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了父亲的手稿，他说道：“我记得我父亲的手稿里提到过，那堵琉璃墙后面有一条密道。这条密道是乾隆年间为了防止白莲教而挖掘的，但是咸丰之后就没有再启用过了。”
就在大家讨论的时候，罗西突然变得异常激动起来。他猛地扯住程仲甫的袖子，指着银铃，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威廉在一旁仔细听着，脸上的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威廉转过头来，对大家说道：“他说‘十二星象’的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件文物，他分到的是一套春宫画。但是上个月，他的那套春宫画被人偷走了。更奇怪的是，其他成员也陆续丢失了他们分到的文物。”
齐半夏敏锐地追问，被谁？
Una donna cinese...一个中国女人，总穿白衣服。威廉继续翻译，她说要物归原主
程仲甫与齐半夏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和震惊。盲女琴师竟然能够偷走珍贵的文物，并且还按照文物上的经文来惩戒那些掠夺者，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些莲花烙印竟然和程仲甫父亲手稿上的插图一模一样。难道说，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人使用过同样的手法来杀人了吗？
正当他们陷入沉思的时候，火车缓缓驶过了通州。突然，威廉压低了声音，对程仲甫说道：“我在天津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十二星象’背后似乎还有一个大人物。据说，各国使馆都收到过匿名信，指控某位亲王正在借助洋人的力量倒卖宫廷珍宝。”
“庆亲王？”程仲甫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周勉之对他的警告，不禁眉头一皱。
威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更蹊跷的是，根据使馆的档案记录，在光绪七年的银十字案发生之后，那位传教士私藏的文物清单上，竟然也有带有星形标记的物件。”
听到这里，齐半夏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抓住程仲甫的手腕，急切地问道：“程先生，您父亲当年……是不是在调查庆亲王呢？”
程仲甫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扳指。父亲临终前确实反复念叨字，他一直以为是嘱咐自己生辰...
未时了，该去见周叔父。他起身整了整衣襟，齐小姐，令尊的关系图上，可有庆王府的人？
齐半夏翻出绢纸，指着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庆王府长史李德海，去年经手过一批恭王府流出的字画。
走出车厢时，程仲甫注意到站台柱子上贴着张新告示：日本军官山本武藏昨夜遇袭，凶嫌系一身穿白衣的中国女子。告示角落盖着九门提督的大印。
周勉之的府邸在宣武门内，三进院子种满海棠。老仆引他们到书房，却见周大人正对着棋盘出神。黑红两色棋子排成奇异阵型，中心是个被团团围住的黑将。
世侄来了。周勉之示意关门，庆亲王今早传我过府，说洋人死了不打紧，但那批文物必须追回，特别是...他看了眼齐半夏，欲言又止。
特别是铸有《十二业报经》的青铜鼎？程仲甫直接挑明。
周勉之手中茶盏落地：你...你怎知...
凶手在按经文惩戒掠夺者。程仲甫取出银铃，罗西侥幸未死，但山本武藏恐怕凶多吉少。
周勉之颤抖着从博古架暗格取出个锦盒：这是令尊遗物中最蹊跷的一件，我一直不敢示人。
盒中是半块烧焦的腰牌，正面只剩个字，背面烫着莲花纹。程仲甫翻过来，发现莲花心蕊处刻着两个小字：清瑶。
二十年前那晚，周勉之声音嘶哑，令尊冒雨来寻我，说查到了御赐腰牌失窃案的关键。他走后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发现他倒在积水潭边，手里攥着这半块牌子...
齐半夏突然轻呼：清瑶会不会是那个盲女的名字？
窗外忽然刮进一阵怪风，吹熄了所有灯烛。黑暗中，程仲甫清晰听见棋子落盘的脆响。待仆人重新点灯，棋盘上赫然多了枚白子，正压在黑将头顶。
而原本摆在案头的银铃，已经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