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暮色比云岭来得晚些,外交部大楼顶层的办公室里,落地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周聿结束视频磋商,摘下耳机时,耳尖还残留着电流的微麻感。
屏幕上还停留在各国代表最后的发言记录,密密麻麻的英文术语旁,他用红笔标注的重点清晰锐利,一如他多年来的工作风格。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触到细微的疲惫纹路。
秘书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份烫金封面的日程册,轻轻放在他面前:“周司长,这是未来三天的行程细化表,您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说话间,秘书特意指着其中一页,“明天上午的基层治理研讨会,部长特意交代,希望您能结合国际气候治理里的‘地方实践经验’,从比较视角做点评,材料我们已经整理好了。”
周聿 “嗯” 了一声,指尖掀开日程册。
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直到目光落在 “参会嘉宾名单---地方代表” 一栏,他的动作忽然顿住。
“沈清姿 —— 云岭县委书记”。
七个字不算醒目,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让他原本平稳的心跳漏了半拍。
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面摩挲,那行字的油墨似乎都带着温度,烫得他指尖微热。
他早从秦浩偶尔的提及、甚至外交系统内部转载的基层治理报道里,知道她在云岭做得风生水起,却从没想过,她会以 “地方优秀实践者” 的身份,站上国家级的研讨会舞台。
三年前,她在周家老宅放下离婚协议时,眼神里的决绝还清晰如昨;
三年前,他用权力 “帮” 她平息举报风波,却换来她更彻底的远离。
而现在,她凭着自己的脚步,走到了他需要抬头正视的高度。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只有中央空调的微弱风声。
周聿拿起日程册,将那一页轻轻抽出来,放在桌角。他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蔓延开,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 有惊讶,有自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这三年,他的人生轨迹按部就班地 “向上”:从驻法参赞到外交部政策规划司司长,再兼任部长外事顾问,周旋于各国政要之间,主导过几次重要的多边谈判,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深夜回到空荡的公寓时,内心总有一块空洞填不满。
那份空洞,是当初他用 “最优解” 逻辑亲手推开的珍贵,是沈清姿曾试图教他却被他忽略的 “人间烟火气”。
他想起去年去云南考察友城合作时,曾刻意绕路靠近云岭县的边界。
隔着车窗,他看到路边竖着 “云岭高山有机蔬菜基地” 的牌子,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农户正笑着装车,阳光洒在他们脸上,那种鲜活的、充满希望的模样,是他在巴黎精致的沙龙里从未见过的。
那时他就想,这一定是她的手笔。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亲眼看到她站在讲台上的样子 —— 不再是依附于他的 “周太太”,而是独当一面的 “沈书记”,是能把基层故事讲进国家级会场的实践者。
他甚至开始想象,她会穿什么样的衣服,会用怎样的语气讲述云岭的改变,会不会提到那些她曾在电话里跟他抱怨过的、如今都变成了成果的 “难题”。
指尖再次落在那份名单上,沈清姿的名字旁,他用铅笔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圈,又很快用橡皮擦掉,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像他心底那份不敢外露的情绪。
秘书敲门进来提醒他该下班了,他才回过神,将日程册合上,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明天的研讨会材料,再补充些地方治理与国际合作衔接的案例,尤其是生态保护方面的。”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灯光柔和,映着他挺拔却略显孤单的身影。
他抬头看向窗外,北京的夜空被霓虹染得有些亮,不像云岭的夜,能看到漫天繁星。
他忽然想起沈清姿曾跟他说过:“真正的成就感,不是站得多高,而是能让脚下的土地变得更好。” 以前他不懂,现在,他好像慢慢懂了。
明天的会场,将会是他们离婚三年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周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波澜 —— 他不知道这次见面会是怎样的光景,但他清楚,他期待的,不是再续前缘的可能,而是想认认真真地,看一看那个被他错过、却活得比他更 “丰盈” 的沈清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