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尾关的城墙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砖石缝隙间还残留着未化的冰晶。
易年踏着染血的台阶走上城头,寒风卷着细雪拍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卫杰和刘品之正在垛口处低声交谈,见易年上来,立刻抱拳行礼。
\"陛下,伤员已全部安置妥当,百姓正在分批撤离…\"
卫杰的声音沙哑,独眼中布满血丝,\"按您的吩咐,老弱妇孺优先。\"
易年点点头,目光扫过这位铁血总兵破烂的铠甲和缠满绷带的左臂。
龙尾关能守住,卫杰当居首功。
若不是他临危不乱,指挥守军死战不退,恐怕等不到山河图发威,关城就已沦陷。
\"做得很好…\"
易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真诚,\"待此件事了,北线十城的防务,还要仰仗卫将军。\"
卫杰浑身一震,明白这是帝王隐晦的承诺。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末将定不负所托!\"
刘品之在一旁欲言又止。
这位县丞的官袍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脸上还带着被戾气灼伤的血痕。
\"刘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易年温和道。
\"陛下…\"
刘品之斟酌着词句,\"那些从幽泉肆虐区逃出来的百姓…已有十七人出现异变症状,下官斗胆请示,是否…\"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易年眉头微皱,望向关城西侧的隔离区。
那里临时搭建的帐篷中,隐约传来痛苦的呻吟。
\"先隔离观察…\"
易年沉声道:\"元氏一族已经来信了,过两天就会过来…\"
卫杰伸手指向城头,开口道:
\"陛下,元族长和夫人刚刚过来…\"
易年点点头,开口道:
\"你们先去忙吧…\"
\"是…\"
待二人领命离去,易年走向城墙另一端。
元承望和白明洛并肩而立,正望着东方出神。
那里的天空呈现出诡异的灰蓝色,与西垂的夕阳形成鲜明对比。
为了更快到这儿,易年在路上与元承望等分开,自己先来一步,就连七夏也是刚到不久。
\"岳父,岳母…\"
易年轻声唤道。
元承望回过神,眉头紧锁,开口道: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指向远处地平线,缓缓道:
\"落北原上的两口幽泉已经融合,移动速度比记载中快了三倍不止,照这个趋势,不出半月,整个东远州都会…\"
白明洛接过话头,声音沉重:
\"成为死地…\"
易年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
曾经肥沃的东远平原,如今像被巨兽啃噬过一般,到处都是焦黑的沟壑和龟裂的土地。
更远处,隐约可见一道黑色\"潮线\"正缓缓向东推进,那是幽泉本体的边缘。
\"为何会突然暴动?\"
易年问出心中疑惑,\"元氏一族镇守幽泉万年,可曾见过这种情况?\"
元承望摇头,灰白的胡须在风中颤动:
\"古籍中从未记载,虽然会动,但也没这么快的速度…\"
沉吟片刻,\"要么是有人操控,要么…\"
\"要么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白明洛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三人同时沉默。
\"龙尾关还会遭遇袭击吗?\"
易年换了个更紧迫的问题。
元承望看向横亘在关前的山河图虚影。
那幅巨大的画卷悬浮在半空,画中雪山巍峨,冰河奔涌,散发着纯净的净化之力。
\"应该不会…\"
元承望思索道,\"幽泉似乎对这里产生了.…畏惧?\"
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贤婿,当日真是靠山河图驱散戾气的?\"
\"不止是山河图…\"
易年将众生念力之事简要说明,\"可惜这种力量可遇不可求…\"
元承望叹了口气,开口道:
\"是啊…\"
之前城头上的那一幕,再次上演的可能性太小了。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前,映照出城墙上三个凝重的身影。
山河图在暮色中微微发光,像一盏希望的灯,守护着劫后余生的龙尾关。
远处,难民队伍如蚂蚁般向西蠕动。
更远处,黑色的死亡潮水正涌向另一个战场…
东远州的土地在暮色中铺展,像一具被剥了皮的巨兽尸骸。
焦黑的旷野上,偶尔能看见半截枯树指向天空,枝桠扭曲如垂死者的手指。
风卷过龟裂的地表,扬起灰白色的尘雾,带着刺鼻的硫磺与腐坏混合的气味。
易年站在龙尾关最高的烽火台上,目光一寸寸碾过这片疮痍。
这里是他的根。
青山的小院儿里,钟万爻曾醉醺醺地拍着他的脑袋骂“小兔崽子”。
青山的雪地上,他和章若愚追着野兔摔得满身是泥。
那些鲜活的、带着炊烟味道的记忆,如今都被掩埋在脚下这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焦土之下。
\"第四次了…\"
易年低声自语,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垛口石缝。
相柳大劫,东远十室九空。
妖族入侵,千里烽烟不绝。
行尸过境,沃野沦为鬼域。
如今幽泉肆虐,连地脉都被抽干!
每一次劫难,这片土地都像被凌迟一遍,剐去血肉,敲碎骨头,最后连魂魄都被戾气吞噬。
周晚当年下令放弃东远州时,易年虽然同意,但却带着不舍。
可如今才明白那壮士断腕的决绝背后,是怎样的绝望。
深吸口气,转身看向白明洛与元承望,开口道:
\"岳父岳母,我要出去一趟…\"
\"易年…\"
白明洛的声音带着忧切,\"幽泉虽退,余毒未消,贸然深入,恐有不测。\"
元承望指着远处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开口道:
\"您看那些黑气,是幽泉留下的'疽毒',沾之即腐,真武之躯虽强,也经不住戾气持续侵蚀…\"
易年抬眼望去,视线盯在东南方向。
那里本该是青山的方向。
现在只剩一片凹陷的黑色盆地,像大地被剜去的眼窝。
\"岳父,岳母…\"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必须去看看…\"
不是真武的无畏,而是游子归乡的执念。
白明洛还想再劝,却被元承望按住。
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开口道:
\"让他去吧…\"
说着,看向易年,开口道:
\"夏儿那边我去说,你快去快回,千万别逞强…\"
如果七夏知道,只有两个可能。
不让去,或者一起去。
易年听着,缠着二人躬身行礼。
\"多谢…\"
说着,转身离去。
踏出龙尾关的瞬间,刺骨的寒意便顺着脚底钻入体内。
这不是寻常的冷,而是带着死亡气息的阴寒,连真武强者的护体罡气都难以完全阻隔。
越往东走,景象越是骇人。
曾经车马络绎的官道,如今像一条干瘪的蛇尸。
路面裂开巨大的豁口,深处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熔岩流动。
路旁的田埂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蜂窝状的孔洞,不断渗出腥臭的黑水。
几只乌鸦站在半截焦黑的槐树上,猩红的眼睛盯着来人,发出沙哑的怪叫。
易年在一处断墙前停下。
这是一间茶肆,榆木门板斜插在泥里,边缘已经碳化。
易年弯腰拾起半只粗陶碗,碗底还沾着没洗干净的茶垢,缺口处却渗出粘稠的黑液。
风声呜咽,无人应答。
当那片巨大的黑色盆地出现在眼前时,易年的呼吸窒住了。
幽泉移动的路上,连废墟都没留下。
像被无形的巨口吞噬,只留下深达百丈的巨坑。
坑壁光滑如镜,覆盖着琉璃状的结晶,折射出妖异的紫光。
坑底不断翻涌着粘稠的气泡,每个气泡炸开都释放出灰白的骨粉。
那是被彻底湮灭的生命,最后的存在证明。
易年蹲在坑边,抓起一把泥土。
入手冰凉刺骨,沙砾中混着细碎的晶体,在掌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没有雷霆震怒,没有悲愤长啸。
只有一滴滚烫的泪砸在焦土上,瞬间被蒸腾的黑气吞噬。
远处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易年猛地转头,看见一只皮毛斑秃的野狗正瘸着腿靠近坑边。
那畜生显然已被戾气侵蚀,半边身体腐烂见骨,却执着地嗅着坑沿,最后对着深坑发出凄厉的长嚎。
它或许在寻找主人,或许只是被残存的本能驱使,回到这片曾经给予它食物的土地。
幽泉的黑气从地缝中渗出,缠上野狗的后腿。
畜生哀鸣着挣扎,腐肉簌簌掉落,却仍固执地不肯离去。
易年并指如剑,一道青光掠过。
野狗来不及发出声音便化作飞灰,连痛苦都终结于一瞬。
\"尘归尘,土归土…\"
他对着空荡荡的巨坑轻声道,\"都结束了…\"
转身继续向东时,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没。
东远州彻底沉入黑暗,只有幽泉留下的紫色晶矿在夜色中幽幽发亮,像大地无法愈合的伤疤。
幽泉移动的轨迹像一条蜿蜒的黑色巨蟒,所过之处,土地干裂成灰白色的粉末,草木尽数枯死,连岩石都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易年沿着这条\"死亡之路\"前行,每走一步,脚下都会腾起细密的黑色尘雾,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衣袍早已被戾气侵蚀得破烂不堪,但裸露的皮肤上却流转着一层淡淡的青光,将那些试图钻入体内的黑雾尽数隔绝。
青光不仅能治愈伤痛,更是戾气的天然克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