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正急,砸在吉普车的帆布车顶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像无数只手指在敲打着催命符。苏晚月握紧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左右摆动,勉强划开一片模糊的水幕。夜色和雨水交织,将前方的路吞没成一片无尽的黑暗。
副驾驶座上,陆行野留下的那个沉默寡言的通讯员小陈,此刻眉头紧锁,不断低头看着腕表,又抬眼望向车外无边的雨幕,低声咒骂了一句:“这鬼天气!老会计那边怕是撑不住了……”
苏晚月的心猛地一缩,脚底不自觉地加重了油门。车速在湿滑的泥泞土路上猛地一提,车身不受控制地甩尾,轮胎溅起混浊的泥浆。她死死稳住方向盘,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不能慌,陆行野还在那冰冷的审讯室里,等着这份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那句“等我三天”的承诺,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尖上。
小陈说的“老会计”,是周文斌黑账网络里一个关键却又被无情抛弃的棋子,姓钱,替周文斌管了十几年的暗账,如今却被灭口,重伤濒死,躲在郊外一个废弃的农机站里。小陈通过特殊渠道得到消息,钱会计弥留之际,指名要见“陆行野的媳妇”,说有“要命的东西”要交给她。
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可能致命的陷阱。苏晚月清楚,周文斌的眼线可能正潜伏在雨夜的某个角落。但她没有选择。
农机站孤零零地立在旷野中,像一个被遗弃的骷髅骨架,黑洞洞的窗口在闪电划过时,露出狰狞的轮廓。小陈率先下车,警惕地观察四周,然后示意苏晚月跟上。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和肩背,冰冷刺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跟着小陈钻进一个半塌的仓库。
腐烂的稻草和机油混合着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作呕。角落里,一堆破麻袋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身影。借着小陈拧亮的手电筒光,苏晚月看清了那张脸——灰败,布满深壑的皱纹,嘴唇干裂乌紫,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这就是钱会计。
听到脚步声,钱会计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目光涣散地搜寻着,最后定格在苏晚月脸上。那眼神里,有将死之人的麻木,有深切的恐惧,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祈求。
“陆…陆家媳妇…”他声音嘶哑,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叶里挤出来的,“周…周文斌…要…要我的命…账…账本…”
苏晚月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钱会计,账本在哪里?”
钱会计的手颤抖着,想抬起来,却最终无力地落下。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目光艰难地转向自己破旧的中山装内袋。小陈会意,上前小心地从他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巧、边缘磨损的牛皮笔记本。笔记本很薄,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却被一层油纸仔细地包裹着。
“密码…珠…珠算…”钱会计的眼神开始涣散,呼吸更加急促,“口诀…血…血指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突然,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抬起右手——那手上沾满了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污和泥垢,食指尤其醒目。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食指狠狠按在了笔记本封面的内侧——一个不起眼的、略带黏腻的角落。
一个模糊、暗红的血指印,赫然印了上去。
做完这个动作,钱会计的手臂颓然垂落,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漏雨的屋顶,最后一口气断了。那凝固在脸上的,是解脱,是悔恨,是无尽的恐惧。
仓库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和三人沉重的呼吸。
苏晚月强忍着胃里的翻涌和鼻尖的酸涩,从小陈手中接过那本带着死者体温和血印的笔记本。她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代号和简略的日期,如同天书。根本看不懂。
“珠算口诀…血指印…”苏晚月喃喃自语,大脑飞速运转。这不是简单的密码,这是钱会计用生命留下的最后线索。珠算口诀是钥匙,而血指印…是指向特定口诀的标记?
小陈焦急地看着手表:“嫂子,我们得赶紧走!这里不安全!”
苏晚月点点头,将笔记本紧紧揣进怀里,用油纸重新包好,塞进贴身的口袋。那牛皮封面的硬角硌着她的皮肤,那枚血指印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仓库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和急促的刹车声!几道雪亮的车灯光柱穿透雨幕和仓库的破窗,如同探照灯般扫了进来!
“妈的!被盯上了!”小陈脸色剧变,猛地拔出腰间的配枪,压低声音对苏晚月吼道,“嫂子,从后面破窗走!我断后!”
苏晚月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没有犹豫,转身就向仓库深处跑去。身后,已经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凶狠的呼喝:“人在里面!别让跑了!”
枪声骤然响起,尖锐地划破雨夜!是小陈开枪示警,还是对方已经动手?
苏晚月不敢回头,拼命跑到仓库尽头,那里有一个用木板钉死的破窗。她用手肘狠狠撞去,木板腐朽,应声破裂。她不顾一切地钻了出去,碎木屑划破了手臂,雨水混合着血腥味涌进口鼻。
外面是齐腰深的荒草和泥泞。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身后的叫骂声和枪声(或许是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怀里的笔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她的胸口。珠算口诀…血指印…陆行野的三天之约…钱会计临终瞪大的双眼…所有的画面在她脑中疯狂旋转。
她不能倒下,不能被抓到。这本用命换来的账本,必须破译,必须在三天内,送到该送的地方!
脚下的泥泞如同噬人的沼泽,每一次抬腿都无比艰难。身后的追兵似乎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他们拨开草丛的哗哗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漫上心头。
就在这时,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是灯光!是一户孤零零的农家院落!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苏晚月用尽最后力气向那点亮光奔去。她扑到那扇简陋的木门前,用拳头拼命捶打着门板,声音嘶哑地呼喊:“救命!开开门!”
门内传来窸窣的声响,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响起:“谁?!”
苏晚月回头望去,雨幕中,几道黑影已经追到了不远处的草丛边缘。她猛地将怀里的笔记本更深地往衣服里塞了塞,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面对着那片吞噬而来的黑暗,眼中迸发出孤狼般的决绝。
雨,更大了。夜,正深。密码未解,追兵已至。希望那扇门后的,不是另一个绝望的深渊。那本染血的账本和其上的指印,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