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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的粉笔在黑板游走,能种出春天——白粉笔是雪,红粉笔是花,讲台上的保温杯腾起的热气,是给嫩芽催芽的风……”

一尘的声音继续漫着,像山涧的流水淌过青石板,不急不缓,却带着股浸润的力量。每个字都像被阳光泡过,暖融融的,顺着空气的纹路钻进耳朵,又轻轻落在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地下室的光线仿佛被这声音筛过,变得愈发柔和,连墙角的蛛网都染上了层朦胧的金边,像谁特意挂起的纱帘。窗台上那盆绿萝的气根垂下来,在光里轻轻晃,像串细碎的银线,把阳光剪成了星星点点,落在地上,拼成半阙未完的诗。

退休教师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点着膝盖上的诗集,指腹划过磨软的页边,像是在跟着诗行打拍子。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背上爬着些老年斑,像落了几片深秋的枫叶,却透着股岁月沉淀的温柔。这双手握了四十年粉笔,指尖总沾着白花花的粉笔灰,洗都洗不净——晨起用皂角搓三遍,指甲缝里仍留着淡淡的白,仿佛是岁月给她盖的章。冬天更甚,指关节裂着细缝,渗出血珠,贴满创可贴也不耽误写字。粉笔划过黑板时,创可贴与木头黑板摩擦,会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暗处轻轻哼着歌。

记得有年深冬,雪下得把教室的窗棂都糊成了毛玻璃。她在黑板上写“千山鸟飞绝”,最后一笔“绝”字的竖弯钩拉得太长,粉笔“啪”地断在手里,粉末簌簌落在藏蓝色的袖口,像落了场微型的雪。班里最调皮的男孩忽然举手,红着脸递来管护手霜,塑料壳上还粘着橡皮屑,“老师,你的手别再流血了”——那字迹歪歪扭扭,“再”字的竖钩拐得像道小彩虹,却比任何烫金奖状都让她心头一热。那天她握着那管护手霜,指尖的裂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舔过,竟忘了疼。原来粉笔灰里也能长出暖,那些被她写在黑板上的“春天”,早悄悄落在了孩子心里,化作他们眼里的光,鬓角的暖。

此刻阳光落在她的眼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她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总爱趴在窗台上看她写字的小男孩。他总说她的眼镜片像两片小湖,里面映着全班同学的笑脸——他没说谎,那时她总爱在镜片后偷偷打量孩子们:打瞌睡的头一点一点像啄米的雀,传纸条的手在桌下勾成小拱桥,被提问时涨红的脸像熟透的桃。后来那男孩成了医生,去年寄来的明信片就夹在这本诗集里:“手术台上缝合伤口时,总会想起您握粉笔的样子,指尖的茧子蹭过黑板,像在我们心里种春天。”纸页已经泛黄,边缘卷成了波浪,字迹却依旧清晰,像片不会凋谢的叶子,叶脉里藏着永不褪色的时光。

她轻轻翻开诗集,指尖抚过那行娟秀的批注:“教育不是注满一桶水,而是点燃一把火。”这是她年轻时抄下的句子,钢笔水洇了点墨,像朵小小的云。如今再看,竟和一尘的诗莫名契合。讲台前的保温杯腾起的热气,可不就是给嫩芽催芽的风么?那些被她用红笔圈住的错字——“的”写成“得”时画的小笑脸,“辩”与“辨”分不清时贴的小贴纸;被她贴在墙报上的歪诗——“月亮是块糖,被云咬了个洞”“星星掉下来,变成萤火虫”;被她藏在“不及格”试卷里的小纸条——“这次的比喻很妙,像把月光揉进了句子里”,原来都是在播撒春天的种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握了一辈子的粉笔,不是在消耗光阴,而是在土地里播种。那些看不见的芽,早已在无数人心里长成了参天大树:医生的手术刀下有她写过的“精准”,缝合伤口时的针脚比她批改作业的红笔更匀;环卫工的扫帚上有她教过的“坚持”,扫过的街道比她板书的横平竖直更齐;连此刻地下室里的高中生,眼里都闪着她曾在无数孩子眼中见过的光——那是对世界还没凉透的热,是对梦想还没折翼的勇。

“少年把烦恼折成纸船,也能漂向晴天——纸船里载着没说出口的委屈,被晚风推一把,就能撞碎乌云,让藏在云后的太阳,露出半张脸……”

读到这里,一尘的声音轻轻顿了顿,像怕惊扰了少年心里的秘密。他抬眼时,正撞见那个高中生的目光。少年原本低着头,手指抠着书包带的线头,蓝色帆布被抠得起了点毛边,像只被揉皱的蝶。听到“纸船”两个字,他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下,忽然抬起了头。他的睫毛很长,沾着点阳光的碎屑,眼里的光像被惊动的星子,亮闪闪的,带着点惊讶,又有点不敢相信,像迷路的孩子忽然看到了路标——那路标上画着纸船,正顺着水流往光亮处漂。

他校服口袋里,正揣着张揉皱的草稿纸,是昨晚躲在被子里写的。模拟考的成绩又滑了,爸妈在客厅里叹气,茶几上的橘子皮堆了小半盘,橙黄的月牙儿叠着月牙儿,像谁把失望掰成了一瓣瓣。“实在不行就去学个手艺”的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他想跟他们说“我想学画画”,话到嘴边却总也说不出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是怕看到他们眼里的失落,还是怕自己撑不起那句“想学”?只好把委屈都写在纸上:“画夹里的夕阳,比分数条暖;铅笔屑的香,比名次甜”,折成纸船,塞在枕头下,以为这样就能藏住所有的难过。此刻听着诗里的句子,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被一双手轻轻托了起来,在心里慢慢飘着,竟不那么沉了。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下雨时在水沟里放纸船。作业本撕下来的纸被雨水泡得发沉,却总固执地往前漂,船舷沾着泥点,像穿了件花衣裳。有次纸船被石块挡住,他蹲在雨里哭了好久,直到隔壁的阿婆递来片荷叶:“船儿遇到坎儿,不是要停下,是要学着绕过去呀。”那时候的快乐多简单啊,一点水流就能撑起整个童年的期待——纸船绕过石块时,他拍着水笑,溅起的泥点落在阿婆的蓝布衫上,像开了朵小黄花。阿婆的布衫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混着泥土的腥气,闻起来像刚翻过的菜园,踏实又安心。

他悄悄松开抠着书包带的手,掌心已经沁出了薄汗,却像卸下了什么重担,连呼吸都轻快了些。指节因为之前攥得太紧,还留着淡淡的红痕,像刚哭过的眼眶,此刻却透着点释然的亮。他从书包侧袋摸出块水果糖,是上周同桌给的,橘子味的,糖纸在光里闪着金箔似的光,剥开时“刺啦”一声,像给心里的纸船解了缆。橘瓣形状的糖块躺在掌心,甜香漫开来,混着地下室里的煤炉味,酿成了种让人安心的暖。他轻轻咬了一口,糖汁在舌尖化开,像把心里的褶皱都泡软了,那些发涩的情绪,忽然就有了甜味。

少年的目光和一尘撞在一起,像两滴露水落在同一片叶上。他慌忙低下头,耳根却红了,像被阳光烤过的苹果。但这次,他没有再盯着鞋尖,而是悄悄从书包里摸出支笔——笔杆上还缠着圈胶带,是上次摔断时自己缠的,胶带边缘剪出了细碎的牙,像只小刺猬。笔尖在笔记本上轻轻划着,把“纸船”“晚风”“太阳”这几个字记下来。字迹歪歪扭扭的,“晚”字的竖弯钩拖得老长,像纸船划过的水痕,却透着股认真,像在给心里的纸船插上新的帆。那些褶皱的纸页被笔尖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小船划过水面的声音,又像春蚕在啃食桑叶,把藏在心底的话,一点点啃成了诗的模样。

地下室里的空气仿佛被诗行浸过,带着点温润的甜。窗台上的多肉又往阳光的方向挪了挪,叶片上的光斑晃了晃,像在点头。落在地上的槐树叶被风吹得轻轻动了动,叶柄在水泥地上划出细痕,像谁在写一行隐形的诗。阿哲靠在墙角,手里还攥着那卷胶带,却忘了调试话筒,只是望着屋里的人,眼里的担心早就散了,只剩下暖暖的光,像被炉火烤过的蜜糖。他忽然想起自己画那盆多肉时,总觉得它的叶片像藏着话——此刻才明白,原来万物都在写诗:绿萝的卷须是省略号,煤炉的火星是惊叹号,连高中生咬碎的糖渣,都像行甜甜的韵脚。煤炉上的水壶“咕嘟”响着,壶嘴冒出的热气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谁写下的一行行水字,字迹模糊了,却留下淡淡的痕,像岁月走过的脚印。

诗的末尾,一尘的声音轻了些,像怕吹散了什么,又像怕惊扰了刚刚萌芽的温柔:“平凡的人都有光,不必是太阳,星星也行,烛火也行,哪怕是檐下那盏为晚归人亮着的灯,也能把夜烫出个小洞,漏进点明天的暖……”

话音落时,地下室里静了片刻,只有窗外的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鼓掌。阳光已经爬到了墙根,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光带,把三个人的影子都连在了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留白处藏着说不尽的温柔。墙角的煤炉“噼啪”响了一声,弹出点火星,像谁在为这诗行添了个省略号,余韵在空气里久久不散。环卫工阿姨的扫帚靠在墙根,竹柄上的布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竹节,像串被岁月打磨过的诗行。扫帚头上还沾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深秋时扫到的,此刻在光里轻轻颤,像在回忆去年的金黄。

环卫工阿姨终于忍不住,拿手帕按了按眼角,声音带着点哽咽,却笑着说:“听着诗,觉得我那扫帚,真没白挥。”她的袖口沾着草叶和星光——其实是清晨扫到的蒲公英绒毛,此刻在光里轻轻晃,像挂着串细碎的宝石。她想起每天凌晨扫过的街角,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根会移动的墨条。扫帚划过地面的“唰唰”声,原来都是在写诗:落叶是逗号,石子是顿号,偶尔掠过的猫影,是句俏皮的设问。那些被她扫进簸箕的落叶,蜷曲的像问号,舒展的像逗号,堆在垃圾站时,竟像本被风翻动的诗集,每一页都藏着晨光的吻。有次她扫到片完整的梧桐叶,叶脉像幅精巧的地图,她把它夹在扫帚柄的缝隙里,如今还在呢,像枚风干的书签,夹着整个秋天的故事。

她儿子在旁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递过自己的水壶,壶身上还贴着张幼稚的贴纸,是他小时候画的小太阳,红蜡笔涂出的光芒晕开了边,此刻竟比窗外的阳光还暖。少年眼里虽还有点腼腆,却没再低头,反而望着一尘,眼神里多了点亲近,像冰雪初融的小溪,开始往更远的地方流淌——他想起刚才母亲念诗时,袖口的蒲公英绒毛落在诗集上,像给“春天”二字戴了顶小绒帽。那绒毛很轻,却带着风的味道,像从很远的地方来,要往更远的地方去。

退休教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愈发温和。她翻开自己带来的诗集,封面已经磨出了毛边,像块洗得发白的棉布。指着其中一页,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也读一首吧,是我学生写的,当年他才十二岁,写‘老师的眼镜片是两片小湖,映着我们的笑脸’。”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温柔的力量,像春风拂过湖面,荡起细碎的涟漪。念诗时,她的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滑动,像在抚摸那些逝去的时光——那页纸里夹着根干枯的丁香花,是当年那孩子送的,如今虽没了香气,却还留着点淡淡的紫,像句没说完的情话。她忽然想起那孩子总爱在作文里写“老师的眼镜会下雨”,下雨天她镜片上的水雾,在他眼里竟是天空的倒影,那时只觉得童言无忌,此刻想来,原是孩子眼里的世界,本就比诗更清澈。

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镀上了层金边,竟美得像幅画。那本旧诗集被她的手焐得温热,纸页间仿佛还回荡着当年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混着粉笔灰的味道,酿成了岁月的蜜。她忽然想起那孩子后来成了花艺师,每年春天都会寄来一束丁香,附言说:“老师,您看,当年您教我们的‘芬芳’,开成花了。”今年的丁香刚谢,花瓣还夹在诗集的第37页,和他十二岁那年送的那支,隔着三十年的光阴,在纸页间重逢,像场沉默的拥抱。

高中生没说话,却把笔记本翻得更开了些,笔尖在纸上写得更勤了。他忽然觉得,原来诗不是课本里那些拗口的句子,不是老师要求背诵的考点,而是能把心里的话轻轻说出来的方式,像有人在耳边讲悄悄话,温柔又安全。他写下“妈妈的菜摊”——清晨五点的露水沾在胡萝卜缨上,像给菜摊戴了串珍珠;写下“凌晨的露水”——落在画夹上,晕开一小片蓝,像天空的泪痕;写下“想画的画”——其实是想画爸爸修车时皱起的眉头,那褶皱里藏着全家的暖;想画妈妈给菜喷水时手腕的弧度,水珠顺着指缝落下来,像串会发芽的星。他还写下“阿婆的荷叶”,写下“橘子味的糖”,写下“没说出口的‘我想学’”,这些以前觉得普通的词,此刻竟也沾了点诗的光,在纸页上闪闪发亮。

书包里的画夹仿佛也在轻轻颤动,里面的素描纸像是在期待着被写上诗行,那些铅笔勾勒的线条,忽然有了温度,像能摸出画中人的心跳——爸爸的胡茬扎手,妈妈的围裙带磨出了毛边,都是他以前没敢画的细节,此刻却想一笔一笔描下来,藏进诗里。他想起昨晚偷偷画的速写,画的是地下室的煤炉,火苗在纸上跳动,旁边写着“像爷爷的烟袋锅,亮着暖”,那时只觉得画得不好,此刻看来,原来笨拙的笔触里,早藏着诗的影子。

阿哲悄悄走到角落的小炉子旁,添了点煤,火苗“噼啪”跳了两下,冒出淡淡的热气,混着诗里的暖,在空气里慢慢漫开。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像种子在土里发芽,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股向上的力。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拿起画笔时的忐忑,铅笔在纸上抖得像秋风里的叶,画的向日葵歪歪扭扭,花盘扁扁的像块烧饼。是爷爷蹲在旁边说:“画得像不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它时,眼里有光。”爷爷的手指粗糙,带着烟草和泥土的味道,轻轻搭在他的手上,稳住了那支颤抖的笔。此刻,他看着少年笔尖的光,忽然明白,诗和画都是翅膀,能带着胆怯的心跳向远方——哪怕翅膀上沾着泥点,哪怕飞得摇摇晃晃,只要眼里有光,就能穿过乌云,摸到太阳。就像当年爷爷种在院角的向日葵,哪怕被暴雨压弯了腰,第二天也会梗着脖子,朝着光的方向。

阳光继续往西边挪,光斑在地上画出缓慢的轨迹,像时钟的指针在记录着这温柔的时刻。环卫工阿姨的扫帚靠在墙角,竹柄上的布条被风吹得轻轻摆动,像在跟着诗的韵律跳舞;退休教师的诗集摊在膝上,纸页被阳光晒得微微发卷,像在伸着懒腰;高中生的笔记本上,字迹越来越多,越来越舒展,像解开了束缚的藤蔓,开始自由生长。有只七星瓢虫从窗缝钻进来,在诗集上爬了圈,留下细小的脚印,像给诗行加了串可爱的注脚。它停在“光”字的最后一笔上,甲壳上的红点像颗凝固的火星,与纸页上的字迹相映,仿佛在为这句诗盖上一枚温柔的印章。

一尘站在光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这只有三个人的朗诵会,比任何盛大的场面都更动人。因为这里没有喧嚣的掌声,只有心与心的共鸣,像水滴汇入大海,自然而然,却有着穿透时光的力量。他想起自己写《平凡的人都有光》时,总担心这些朴素的句子不够耀眼——此刻才明白,最动人的光,从来都藏在平凡的褶皱里:是环卫工扫帚尖的晨光,扫过街角时扬起的细碎尘埃,在光里跳舞;是退休教师眼镜片后的笑意,批改作业时在“优”字旁边画的小太阳,暖得能焐化冬雪;是高中生笔尖的颤抖,落在纸上的不仅是字迹,还有没说出口的勇气,像破土而出的芽,带着对天空的向往。

窗外的槐树忽然落下几朵花,打着旋儿飘进窗,落在退休教师的诗集上,像给那页诗添了个粉色的标点。教师轻轻拾起花瓣,夹进书里,笑着说:“这是春天的批注呢。”她的声音里带着孩子气的欣喜,像找回了遗失多年的珍宝。那花瓣很轻,却像块小小的海绵,吸走了岁月的尘埃,露出底下藏着的温柔——就像那些平凡的日子,看似琐碎,却在心底积成了海。她忽然想起刚教书时,在教案本的扉页写过“愿做春风,不催花速开,只陪花慢长”,如今再看,那些陪着孩子们慢慢长大的时光,果然都开成了花。

高中生看到这一幕,忽然鼓起勇气,举起笔记本,小声说:“我……我也写了一句。”他的声音像刚破壳的雏鸟,带着点怯生生的清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念道:“画纸是天空,铅笔是流星,没说出口的梦,都藏在没画完的云里。”

话音刚落,地下室里又静了下来,这次的静里,却藏着雀跃的因子,像初春的冰面下涌动的水流。环卫工阿姨率先鼓起掌,掌声虽轻,却像雨滴落在青瓦上,清脆悦耳;退休教师笑着点头,眼里的光像映着整个星空;阿哲在角落用力眨了眨眼,怕自己的泪掉下来,却忍不住咧开了嘴。煤炉上的水壶“呜呜”地响了起来,像在为这句诗伴奏,水汽漫过壶口,在阳光下凝成一道小小的彩虹,架在三个人的影子之间,像座温柔的桥。

那只七星瓢虫从诗集上飞走,停在高中生的笔记本上,甲壳上的红点像枚小小的印章,给那句诗盖了个章。少年的脸瞬间红透了,却没低下头,反而迎着众人的目光,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烛芯,一点点亮起来,把周围的阴影都驱散了些。他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也没那么难,就像没画完的云,终于敢让风知道它想变成雨,想滋润土壤里的芽。

退休教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布料传过来,像块温凉的玉:“孩子,诗从来都不在课本里,在心里。你心里的云没画完,是因为还有更多的风要吹过来,让它长出新的形状呢。”她的指甲划过笔记本上“没画完的云”,留下道浅浅的白痕,像给云添了缕光。那道白痕在光里闪着,像条未写完的起跑线,等着少年往前跑。

环卫工阿姨把扫帚往墙角靠了靠,竹柄与墙壁碰撞,发出“笃”的一声,像个温暖的句号。“我那扫帚啊,每天扫过的路,原来都是诗行。”她蹲下身,捡起片落在地上的槐树叶,叶尖还带着点绿意,“你看这叶子,边缘的锯齿像不像诗里的停顿?脉络像不像没说尽的话?”少年凑过去看,果然见那叶脉交错,像张细密的网,网住了阳光的碎片。那些碎片在叶面上滚动,像没说出口的悄悄话,藏着树对风的思念。

阿哲从炉子上提起水壶,往每个人的搪瓷杯里倒了点热水,水汽氤氲中,他忽然说:“其实我以前总觉得,能被记住的才是诗,现在才明白,记不住的那些瞬间,才最像诗——就像刚才七星瓢虫停在你笔记本上的三秒,像句没来得及写的韵脚。”热水在杯里晃出细碎的涟漪,映得墙上的影子也轻轻动,像在跳支慢舞。高中生低头看着笔记本上的字,忽然发现“云”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道彩虹桥,桥那头连着“梦”字。他摸出铅笔,在“云”旁边画了只小小的瓢虫,甲壳上的红点用橡皮擦蘸了点茶水,轻轻点上去,晕成了朦胧的粉,像藏着个害羞的春天。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把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退休教师的白发在光里像落了层雪,环卫工阿姨的围裙带子垂在地上,像条长长的破折好,少年的笔尖在纸上移动,影子像只啄米的雀。地下室里的煤炉“咕嘟”响了声,像是在给这无声的诗行伴奏。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每一声都像在给时光押韵,把此刻的温柔,缝进岁月的布帛里。

原来有些诗,从来不用写下来。比如此刻杯沿凝结的水珠滴在地上的“嗒”声,是自然的韵脚;比如退休教师眼镜片反射的光落在少年手背上的暖,是时光的修辞;比如环卫工阿姨悄悄把少年没喝完的半杯水倒进窗台上的绿萝盆里——那绿萝的气根忽然轻轻抖了下,像在说“谢谢”,是生命的应答。这些细碎的瞬间,像散落在地上的星子,看似零散,却在抬头低头的间隙,拼出了片温柔的银河。

少年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妈妈往他书包里塞了个煮鸡蛋,蛋壳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那时他还觉得幼稚,此刻摸出那个已经凉透的鸡蛋,指尖触到蛋壳上的蜡笔痕迹,忽然明白:原来最动人的诗,从来都藏在这些被忽略的褶皱里,像妈妈画笑脸时笔尖的停顿,藏着没说出口的牵挂;像退休教师批注作业时特意画的小太阳,裹着对成长的耐心;像环卫工阿姨扫帚尖扫过落叶时的轻颤,载着对生活的热忱——它们不用押韵,不用对仗,却能在某个瞬间,轻轻撞开你的心门,让你忽然懂得:活着本身,就是首写不完的诗。

阳光终于爬过窗棂,落在少年的笔记本上,把“没画完的云”晒成了暖黄色。他合上书时,听见夹在里面的槐树叶发出声轻响,像句温柔的再见。而地下室里的光,还在慢慢漫,漫过煤炉的烟囱,漫过沾着粉笔灰的讲台,漫过每个人眼底的笑意,像首永远不会结束的诗。门外的风穿过走廊,带来了槐花香,混着煤炉的暖意,在空气里酿成了句未完的诗,等着明天的阳光,接着往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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