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主持人走上台,浅色的西装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笑着对大家扬了扬手,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接下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学生代表分享,他是诗社的‘老成员’了,也是你们的学长,相信他的故事能让大家对诗歌有不一样的理解。”
掌声像潮水般涌起来,带着青春的热烈,在阶梯教室里回荡。随着掌声,之前常来诗社的那个高中生小林走上了台。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洗得有些发白的裤脚刚好遮住脚踝,领口系着规规矩矩的红领巾,阳光落在他略显青涩的脸上,映出几点淡淡的雀斑。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有些陈旧的笔记本,深棕色的封面上,用钢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我的诗”三个字,字迹带着少年人的莽撞,笔画却格外用力,仿佛要把这三个字刻进纸里。笔记本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卷成了温柔的弧度,封面也因常年的摩挲而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被他时时带在身边,翻了又翻。正是这个笔记本,记录了他写《我的奶奶是阳光》时所有翻涌的心情,藏着他从迷茫到明朗的轨迹。
他走到话筒前,金属的话筒杆被阳光照得有些晃眼。小林深吸了一口气,胸腔轻轻起伏,像揣着只不安分的小鸟。他的声音还有点微微的颤抖,像被风吹动的琴弦,却异常清楚,每个字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透过音响传到教室的每个角落:“我以前觉得写诗是‘装文艺’,是只有那些成绩好、爱抱着书本啃的女生才会做的事,跟我这种成绩平平、还总爱跟同学起争执的男生没什么关系。”
台下传来几声善意的哄笑,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浅浅的涟漪。前排有几个认识小林的同学,正对着他悄悄挥手,眼里带着鼓励。小林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指尖蹭过额前的碎发,露出一点腼腆的红,继续说道:“直到去年,我爸妈离婚了。”
这句话像一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教室里的笑声瞬间停了,空气里多了几分安静的郑重。小林的声音低了些,却更清晰了:“那段时间我特别难受,觉得天都要塌了,世界好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冷风嗖嗖地往里灌。我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饭都不想吃,更别说上学了。奶奶煮的鸡蛋放在床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我看着就觉得烦。”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封面,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有一天,我从家里跑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路过巷口的诗社时,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半开着,里面飘出吉他声,还有人在轻轻读诗。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像闯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秘密花园。”
“一尘哥看到我,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也没劝我‘别难过’,只是从书架上抽了个本子,又递来一支笔,说‘心里要是堵得慌,就写点什么,不用管写得好不好’。我当时什么都写不出来,心里像塞了团乱麻,就在本子上画满了叉,密密麻麻的,像一片荒芜的野草。”
“他也没催我,只是坐在我旁边的旧椅子上,安安静静地读诗。读的是‘落叶不是结束,是树给土地的信’,读的是‘黑夜再长,也会被晨光啃出个缺口’。阳光从地下室的小窗照进来,落在他读诗的手上,也落在我画满叉的本子上,我忽然觉得没那么憋得慌了。”
小林的声音渐渐柔和下来,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后来,他教我把奶奶煮鸡蛋的样子写下来。他说‘不用写得复杂,就写你看到的’。我盯着本子想了好久,想起奶奶早上五点就起来生火,想起她给我剥鸡蛋时,手上的裂口沾了点蛋壳,想起她总把我书包上的油渍洗得干干净净,连背带都发白了。我记得我写的第一句是‘奶奶的手有裂口,却总把我书包带洗得发白’。”
“写完那一句,我突然觉得心里堵着的东西好像一下子就通了,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捅了个洞,那些憋了很久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本子上,晕开了墨迹。但那不是难过的泪,像是有人轻轻拍了拍我后背,告诉我‘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的同学,眼里闪着光,像落满了星星:“现在我每天都会写两句,有时是‘数学题好难,算了半小时还没头绪,窗外的麻雀却唱得欢’,有时是‘今天同桌给了我块巧克力,黑巧,有点苦,却越嚼越甜’,有时是‘奶奶今天又给我煮了鸡蛋,蛋白上有她的指印’——这些都是我的诗,是我平平淡淡的日子,是藏在我生活褶皱里的光,不亮,却足够暖。”
说完,他举起那个旧笔记本,高高地扬了扬,像是在展示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笔记本的封面上,“我的诗”三个字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真的有光从里面透出来。台下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比刚才更热烈,更真诚,像无数颗心在同时跳动,带着共鸣的温度。
有个女生拿出纸巾,悄悄擦了擦眼角;后排那个刚才摇头的男生,此刻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格外认真;一尘站在侧台,看着台上的小林,眼里像盛着整个初冬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风又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操场上青草的气息,吹动了小林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教室里年轻的心弦。那个旧笔记本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像一个装满了光与暖的魔法盒,里面藏着的,不仅是一个少年的心事,更是诗歌最本真的模样——它从不是高高在上的殿堂,而是落在生活里的星光,是藏在平凡日子里的温柔,是能让人在难过时,找到出口的那束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