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也可,只是需带上一个人!”辛弃疾抹了一把吃得油乎乎的嘴。
“谁?”
“萧汉!”
“不错,萧汉是契丹人,此去正合适!”
“何时出发?”
“不急,等我安排好大哥的行程,届时你护送他一段!”
陆游笑脸顿时有些抽搐:“怎么又有我事?大理几无战力,吐蕃倒是有些实力,先前豢养青塘兵,倒是可用,只是后来他们的首领唃厮啰统一了藏区,称格萨尔王,现在吐蕃是铁板一块,如贪婪的狼群,只怕不会听我们调遣!”
赵眘摆摆手:“没指望吐蕃与大理,只是今年要开科取士,我想让你去请几个人来主持一下!”
陆游放下心来:“你要请谁?”
赵眘掰着手指道:“张浚自然是要请的,他儿子张栻师从王大宝,颇有才名,得弄过来!李文会要请回来!杨椿要请回来!李光要请回来!李焘要请回来,还有他儿子李垕!汪应辰要请回来!对了还有三弟的叔爷爷辛次膺!还有许多!”
陆游皱着眉头道:“官家,你怎地知道这些人合用?”
赵眘笑呵呵道:“这些都是被秦桧贬走的,秦桧严选,自然合用!”
三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良久,三人缓过劲来,赵眘道:“这些人大都在大宋西南方向,须算好路线,尽量向西,不要往南,若是太远的便算了,如此三弟护送完这段路,正好由西向北,去西夏!”
陆游道:“此事也未必非得我去吧,我与他们也并不相识!”
赵眘点头道:“我让你去,你好好与他们接触,日后必有大用。”
陆游浑身一震,这是拜相之意啊!虽然自己一身抱负,正欲展翅高飞,但真要负担一国之重,未免还是有些心头惴惴!
赵眘拍了拍的肩头道:“还有个人,我想与你们一同去相请试试,旁人还真请不动,只有你俩,一个诗才绝艳,一个词赋盖世。”
“谁?”
“易安居士!”
“啊!”辛弃疾轻呼一声:“易安居士尚在!”
陆游板着脸道:“甚么叫尚在,易安居士年方七十二,比李光可年轻多了!且活呢,可别说这晦气言语!”
辛弃疾连呸三声,赔笑道:“是我年少无知,不会说话,大哥切莫与李易安提及此言啊!哎!对了,她现在哪里?”
赵眘喜不自胜:“刚刚探明,就在临安!”
“那还等甚么?现在便去!”
“这御戎十论咱们还没讨论完呢!”
“又不会跑,回来再说!”
“你这话说的,易安居士也不会跑啊!”
“她那性子,可说不准!”陆游常闻父亲说起李清照的往事,对她性情更为了解一些。
“啊?她那温婉性子能如何?”辛弃疾与赵眘有些奇怪!
陆游挠了挠头:“嗨!你俩见着便知晓了!”
“走走走!”
……
皇城司底下有个支司名探事司,专管探查情报,里面的四处探查的人叫做察子。
这名察子叫做宋玉,只是长得颇有些不尽如人意,非但不出众,倒是八分像个憨厚老农!
宋玉领着三人出了清波门,门外便是碧波如洗的西湖,湖边遍布奢华园林,着名的聚景园、盛景园、翠芳园俱在此处。
但宋玉并未进入那些名园,反倒是七弯八绕,到一个农家小院前停住了脚步。
陆游问道:“宋探事,易安居士就在这院子中么?”言语间竟有些微微颤抖!
宋玉点了点头,退到一边。他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便不打扰几位,倒是十分乖觉,令人顿生好感。
陆游举起手来,要敲那柴门,就在手欲碰到柴门之际,又停住了,他还没想到与易安居士怎生开口说话。
正犹豫之际,“砰砰砰”声响起,正是不耐烦的辛弃疾。
陆游狠狠瞪了他一眼。
只听门内传来一声:“门外何人?”
不待三人回答,里面鸡鸣犬吠声响起,而后响起了斥责声。
少顷,柴门吱呀一声开了,陆游紧张无比,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门内斜斜探出半个脑袋来,头发花白,随意挽在脑后,用一根筷子插住。却满面红光,皱纹并不甚多。相形于头发与面容,她的眼神极是灵动,看起来怕是比陆游还要俏皮些。
见门外是三个年轻男子,那人头歪得更厉害了:“你们找谁?这里只有老身一人!”
陆游哆哆嗦嗦,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辛弃疾一把推开他:“我们来寻易安居士!”
那人闻言仔细打量了三人,而后笑了起来,似乎整个世界展开了笑颜。
陆游此时终于一句话脱口而出:“人面桃花相映红!”
老妪眉头一挑:“哪里来的公子,怎么来调笑老身。”一句话将陆游噎得一口气没上来,接下来一句话更加令他崩溃,“快快进来!”
进了院子,三人才知道这句“快快进来”是何意!只见满院子的鸡鸭乱叫,两只大黄狗扑腾得最欢,还有两只恶霸白鹅,鹅冠高耸,怒吼声中飞快往外冲去。
老妪骂道:“大白,二白,别叫了,你叫我也不让你出去!”
那两只大鹅顿时耷拉下脑袋。
老妪接着骂道:“大黄,二黄,坐下,别吓着客人了,不然今晚不与你酒喝!”
两只黄狗乖乖坐下,一脸谄媚看着老妪。
“还有你们,再吵便将来做成红烧鸡,烤鸭,正好款待客人!”
那群家禽灰溜溜回了笼,却又探出头来眼巴巴望着外面。
老妪将三人让进堂屋,排开三个粗瓷茶盏,沏了茶,奉于面前。
三人默然不语,易安居士何等人物,居然沦落到用这等粗瓷茶盏了。各自暗暗叹息!
“老身在此安居,化名李安,你们却如何得知?你们又是何人?”
辛弃疾撞了下陆游:“大哥,你是大哥,你来说!”
然而,确定了对面正是李清照,陆游嘴皮子又哆嗦了起来。
辛弃疾气道:“平日机灵得似一只猴一般,今日倒成了哑巴!易安居士,这位叫做陆游,是陆宰之子!”
李清照皱眉思索。
陆游见他不知父亲是谁,顿时捋直了舌头:“我祖父是陆佃!”
“啊!原来是陆相之孙!陆相师从王荆公,我十分仰慕他的学识为人!”李清照恍然大悟。
陆游无语凝噎,父亲不如祖父,自己不如父亲,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辛弃疾又道:“我叫辛弃疾,我父亲是辛文郁!”
李清照再次露出思索的神色。
辛弃疾忙道:“你可能不认得我父亲,但我娘亲是王守一!”
“啊!小王的儿子,长这么大了,孩子,快来让姑奶奶看看!”
辛弃疾也被噎了一下,娘亲是易安的侍女,两人算是平辈罢,姑奶奶算是个甚么称呼,但他还是乖乖过去蹲下,让李清照抚摸他的脑袋。
李清照摸了半晌,甚是满足,忽地怒道:“那不晓事的小子,我等你自报家门呢!害我乖孙的头发都快撸秃了!”
辛弃疾极是郁闷,知道您还不停撸。忽然又想到仲谋,自己老撸他是不是也不好。这个念头转了不到一息,内心霎时坚定,仲谋就是用来撸的!
赵眘正喝着茶,看着祖孙天伦的喜剧,忽地被点名。吓了一跳,险些将茶盏中的茶水洒出来。
辛弃疾抬头道:“他叫赵眘!他爹叫……哎,二哥,你爹叫什么来着!”
“生父赵子偁!”赵眘道。
李清照第三次露出思索的神情。
“别想了您,估计您也不认得,后来我过继给了赵构为子!”赵眘叹道。
“啊!赵构是皇帝!他有两个养子吧,哎,小子,你有机会当太子么?我看你直呼他的名字,全无恭敬,只怕是机会不大!”李清照问道。
赵眘这回真的喷出一口茶水,李易安住的离皇城这般近,对皇城内的事却是丝毫不关心啊。
辛弃疾仰着头道:“二哥他已经登基当了皇帝了!”
李清照一怔,喃喃道:“啊!已经换了皇帝了?”
忽地又醒过神来,起身要给赵眘行礼,赵眘连忙一把扶住。
“今日我们来此是客,客随主便!”赵眘赔笑道,他对李清照极为敬佩,此时见到却是与印象中颇为不同!
“那先皇已去?”李清照狐疑道。
辛弃疾道:“没有,他当太上皇了。”
李清照轻轻“哦”了一声,没承想这才几天便换了天地,又想起什么,一拍辛弃疾的脑袋:“你小子,怎地不叫姑奶奶!”
辛弃疾嘟囔道:“你看着跟娘亲也差不多大,我怎么叫得出口!”
李清照似乎陷入了追思,道:“小王比我小十几岁哩,她的青丝可曾花白么?”
“她已于两月前去世了!”
“啊!”李清照心中大震:“她这般年轻,如何……”
“我父亲久病不治,她一心系在家父身上,一时想不开,便随他去了!”辛弃疾想起往事,颇有些心酸,李清照与他又跟亲人一般,感情一时压抑不住,红了眼眶!
李清照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睛看着左上虚空,似乎在追忆与王守一的点点滴滴:“小王啊,你常说我是性情中人,不谙世事,不想你居然傻到殉情,来日在黄泉相见,必将好好笑话你一番!”说是要笑话王守一,但她的眼角有晶莹的泪光划过。
赵眘见气氛有些沉闷,岔开话题道:“易安居士,如何过得这般清苦,我记得那秦桧算是你的亲戚吧!”
李清照忽地大怒:“莫拿那个腌臜泼才污了我这院子,再提他,哪怕你是皇帝我也赶你出去!哦,先皇禅让,莫不是秦桧扶持你上去的吧,乖孙儿,你莫贪恋这官场,不如随我把酒话桑麻逍遥自在!”
辛弃疾道:“姨娘,二哥不是那种人,他是踩着秦桧当上的皇帝!”
“哦?”李清照大为惊讶:“如今有人可以与秦桧对抗了?你借了谁的势?”、
辛弃疾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李清照击节赞叹:“秦桧固然犯了致命的大错,但你们能抓住这个机会加以利用,也是天纵之才啊!”
“现在大宋已然换了青天,姨娘,你何不出山,做些想做的事情!”辛弃疾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清照,满脸的希冀!
但令人失望的是,李清照轻轻地摇了摇头,幅度很是轻微,但又十分坚定。
“手执农桑,鸡犬相闻便是我想做的事情,并无其他!”
赵眘急道:“怎么可能,易安居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你是挂念大宋的,现在百废待兴,为何又不愿出一份力呢?”
李清照拿樱桃木的茶匙一敲赵眘的脑袋:“那是二十八年前写的诗了,现在这把年纪,还能做甚么?怪只怪你们来得太晚了!”
辛弃疾乖巧道:“姨娘,你不老,娘亲头发都几乎全白了,你还有好多黑发呢!”
李清照对他叫自己姨娘倒也不阻止,刮了他一个鼻子:“你小子还挺会说话,只是我终究七十二了,来日无多,未来是你们这帮小孩子的!”
陆游接茬道:“易安居士,正是因为我们还小,许多事情看不明白,需要你来指点指点啊!”
李清照叹了口气:“此事不是我不愿帮忙,只是避世这许多年,确实也帮不上你们了。这些年我就将亡夫的金石学问编辑成册,终究是门学问,弃之可惜了!”
适才还嘲笑王守一殉情的行为,其实她的用情也丝毫不浅,写诗骂死赵明诚之后,内心却一直在后悔。与同期士人相比,赵明诚的表现其实并不差,而且他擅长的并非治兵,用项羽的标准来要求他,自然是有些过了。赵明诚死后,李清照日夜思念,江山沦丧,朝堂奸佞当道,她也无可托付,只好默默将赵明诚的学问写成书册,以传后人,也算是对亡夫的纪念了!
陆游抓住了重点:“易安居士,如此正好啊,我们准备在太学开一科,教授金石学,只是找不到人来教授,实在是头疼得很!”说完踹了一脚赵眘。
赵眘忙不迭点头:“正是正是!缘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李清照颇为意动,能够传授亡夫的学问,自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只……
大黄二黄过来不停蹭着李清照的腿。
大白二白也进了堂屋扇动翅膀,“昂昂”大声表达不满。
外面鸡鸭也开始鼓噪起来,只是不敢走出笼子!
陆游观察入微:“易安居士,这里距离太学也不远,你仍住在此处便是,安排妥当了我们遣人来接你去上课,上完课再送回来,你看如何?”
李清照秀眉一挑:“我怎么觉着,你们三个小辈就把我晚年安排了呢!让老身安享晚年不行么?”
三人各自挤出一个笑容来,真的是……一个赛一个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