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响鼓十月,竟无一骑来援!”
说到此处,赵汾眼中怒火熊熊,似要随时撕咬某个不存在的敌人!
赵眘漠然不语!
响鼓十月!
无一骑来援!
这是何等的悲愤与绝望!
“九月十六日,完颜昌架起千余鹅车洞炮!轰击楚州!
千炮齐发的场面,我不曾见过,也无法想象,但赵立是知道的!
他知道时日到了,他说不敢负国家,
然后让将士不用跟随,自己上城头观察敌情!
千炮齐发啊!
火炮击中了他的头,就此战死!
敌人不知就里,竟然不敢全力攻城!
直到十几日后攻破楚州,才知道赵立已死!
破城之日,不论军民,各俱赴死,即便是妇女,也敢上前将金人的脑袋按在水中溺死!
完颜昌站在赵立的尸体前一夜无语!”
赵汾泣不成声,不能赘言!
赵眘虎目蕴泪,不能视物!
两人夜行中都,却各不言语!
良久之后,赵眘才叹道:“赵立之死,全因张俊刘光世不肯救援之故!哼中兴四将!不过是挟兵自重的贼子罢了!这便是朝廷不敢宣扬赵立声名之故了!”
那时候赵眘方才六岁,虽随岳飞军,却哪里知道这些事,此时想来,恨不能以此身投楚州,相救英雄!
一身怒气无处发散,胸中郁结愈来愈盛,直欲炸破胸膛!
“啊!”赵眘怒喝出声,如闷雷滚动,一拳狠狠打在一个酒店门前望子的木柱子上!只见那大腿粗的木头应声而断,带着望子吱呀呀便折了下来!而赵眘的拳头也丝丝向下滴血!
瓦基里亚吃了一吓,自赵眘肩头跳到了赵汾肩头!
“是谁!”一队巡夜兵听到声响急匆匆过来!
这一队人有四个,看样子都是汉人!
“何人在此闲逛,燕京宵禁也不知道么!”那人喝道。
赵眘此时怒气勃发,咬牙道:“你是女真人么?叫什么名字!”
那人见此人凶狠,不知怎么居然随着他的话应道:“我乃禁卫军赵历!”
赵立?居然做了金人走狗?
赵眘怒气欲盛:“汉人!你也配叫赵立!啊!”
更不答话,只是欺身向前,一拳印在赵历脸上!
拳头挪开时,赵历的脸已经瘪了,颓然倒在地上!
其余三人惊呆了,发足便跑!
赵眘哪里会容他们走掉,急追上前,一拳一个,尽数杀死当场!
这是赵眘进入燕京府来首次杀人,一杀便是四个!
这四人也许并没有真正犯什么大罪!却因为一个名字死在此处!
杀了四人,赵眘的怒气稍解。
赵汾道:“快走,你这般动静,只怕引来更多巡夜士卒!”
两人快步回了驿馆!
然而两人还未到驿馆,便停住了脚步!
驿馆早已被熊熊烈火吞没!
赵眘吩咐赵汾等在阴影处,自己一闪身上了屋顶,猫着身子摸了过去!
待得近前,打眼望去!
只见许多人围在驿馆,不停在往里射火箭,火光映照间,赵眘认得其中几人,而领头的,正是宗正寺少卿完颜鲁德!
宗正寺!
今日冒犯了他们,他们竟然要直接杀死一国使者!
赵眘汗毛倒竖,这些人当真是无法无天,在完颜宗贤的压力下,居然将气尽数撒在了自己身上!
自己便也罢了,事情是自己引起的,可是赵汾何辜,若不是早早将他带出去吃肉,只怕此时已经死在此处了!
赵眘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但脸庞如石雕一般,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猫着身子退了回去,叫上赵汾退回了古庙!
刘知节等人已然睡下,见两人去而复返,惊讶不已!
“赵汾今日便住在此处了,天亮后想办法送他出城!知节,你带两个弟兄随我来!”赵眘并不解释,只是冷声下令!
“我出城做什么!”赵汾问道。
赵眘看着他道:“出城后隐匿身份想法子回宋,到了临安,去鸿胪寺找陆游,他会安排一切!”
赵汾一怔,终于不假作陆游了吗,只是……
“我乃宋使,怎好无诏回国!”赵汾摇了摇头!即便做不得苏侯爷,也不能做个逃兵!
赵眘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赵汾瞪大了眼睛,恍如被雷劈中,忘了身在何处!
“你……你……你……”
“去吧!”
“不行!如此我更不能去了!”赵汾坚定道。
赵眘盯着他狠狠道:“你莫要在此拖累于我,我的本事你见过了,若是被你拖累死了,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就在赵汾怔怔发呆的时候,赵眘摸了摸站在赵汾肩头的瓦基里亚,带着刘知节等人一路去了!
到了巡夜士卒尸体处,命几人将三人尸体拖去乱葬岗,而后赵眘与刘知节带着昨日所杀徐半斤的尸体前去驿馆!
到得驿馆时,宗正寺众人早已远去,驿馆的木质结构还在燃烧,发出哔啵声响!
门口有一具烧焦的尸体,身旁的长枪,只剩一个枪头,看样子是守卫,也不知是不是刘虎。
两人跨过这具焦尸,将徐半斤丢在赵汾原先住的厢房中,找来些引燃的材料,就着房梁上取了火来,将徐半斤的尸身引燃!
赵眘喃喃道:“你本汉人,奈何从贼!今日为宋使替身,算是将功折罪了,自今日起。你的罪愆一笔勾销,你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汉人!”
“大哥,现在该怎么办!”刘知节问道。
“你自回去吧,小心些,别露了马脚,此间事,我自来了结!”
“好的,大哥,你小心在意!”
赵眘点了点头,站立不动!
刘知节欠身施了一礼,便自去了!
赵眘本待在院子中待到天明,此间没有屋舍,便没有火,岂料浓重的烟熏得他睁不开眼睛,只好退了出来!
这燕京府不比大宋,若在大宋,随便找个客栈将就一晚也就罢了,但燕京府宵禁,此刻自然无客栈可去!
董小乙家住哪来着?
天大地大,竟忽然无处可去!
忽然想起了前几日那株极高的大树,嗯,那处最为自在!
在记忆中拼命翻找,终于找到了那株大树的位置,而后飞奔直去,不过一刻钟,便找到了这株大树!
赵眘翻身上树,心中念叨,可别有蛇之类的东西,在此睡觉可不是闹着玩的!
跷着二郎腿,躺在树枝上,听着秋蝉嘶鸣,着实自在得意,比那驿馆的床榻都要舒适!
躺了半晌,忽觉哪里不对,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往左边一看!
赵眘甩了甩脑袋,再次瞪大了眼睛!
难道是在梦中?
城西大火仍在!
这都好几日了,难道还未曾扑灭么?
即便未曾扑灭,烧也烧完了吧!
赵眘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如是三次!
此刻哪里还能按捺心中疑惑,只见他如狸猫般飞身而下,记着火光的方向,切着屋舍向着那处疾驰!
沿途不断闪避巡夜卫队,一个时辰后,赵眘靠近了火光处!
他立刻便被此间情形震惊得神魂俱失,言语尽丧!
只见四个五丈高的炉子正在熊熊燃烧,发出耀眼的光芒,里面不知烧的是什么,那冲天的火光便是在此间发出!
大宋铸币的炉子也没有这般高大吧!
这到底是什么?
带着脑中嗡嗡响个不停,低下头来,终于看到地面上一个巨大的围墙,这围墙建得如城墙一般厚实,也有一丈来高,十余丈便设一处高高的岗哨,墙头上每隔三丈还设有一门铁炮!
这般巨大的工程,适才居然不曾见到,这便是四个大炉子的功劳了!
赵眘小心翼翼沿着围墙寻摸过去,走了许久竟然还是找不到大门!但见墙头的守卫人数愈发密了,他知道,这便是快要到门口了!
又走了约莫半里地,终于看到了一个大门,守卫密密麻麻,各自执着火铳,扫视着进出大门的人与车辆!
无数大车装得满满当当进入大门,但上面盖着油纸,看不清楚有些什么!
还有无数大车空荡荡出了大门,不知去往何处!
正要靠近一些,却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城头几人抬起火铳朝这边便放!
砰!
砰!
砰!
赵眘大惊,忙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你说,是不是有敌人啊!”一人言语远远飘了过来!
“燕京宵禁,哪来的敌人!我猜是只野兔!”
“说不准是只獐子!”
“那便有口福了!”
“看看去?”
“走!”
几人说笑间下了围墙,朝着赵眘而来!
赵眘微微皱眉,只好蹑手蹑脚退了开去,东方已经有些发白,再晚些回去,只怕被人发觉!
怀着重重心事回了残破不堪的驿馆,心中如同压了一个巨大的石头,他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但他知道金人的德性,自然是金人的兵器制造所无疑,只是防守这般严密,却不知里面的兵器到底是何模样!
盘坐在院中的赵眘已经感受不到浓烟熏目,只是怔怔看着烧成焦炭的屋檐,檐下的燕子窝已经没了,不知里面的燕子可活了下来!
“哎呀呀!这……怎么会……”
门口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声音!
下一刻,一个人惊慌失措撞将进来,正是董小乙!
看到赵眘活生生坐在庭院中,董小乙欢喜不已,冲上去抱住他:“大人,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董小乙是这方馆丞,近日各方都没有使者来,两个宋使是此间唯一的住客,这两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他的职事事小,人头都保不住!此刻见到赵眘活着,自然开心地痛哭流涕,三分是这几日相处的真情实感,七分是自己小命保住的庆幸!
然而赵眘却冷冷道:“不好!”
董小乙叹道:“我知道大人生气,只是此时此刻,自然是活着最重要,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赵眘冷笑道:“我是活着,但有人死了!”
董小乙心中咯噔一下,有人死了!谁死了!心念急转之下,脱口而出道:“赵先生呢!”
赵眘拿手一指厢房,并不言语!
董小乙猛地扑了过去,撞倒了两根木炭!
随即,一阵嚎哭声传了出来,赵眘嘴角一抽,这哭声的惨烈程度,简直像死了爹娘一般!
自己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
随即抛开了这些多愁善感!
一切尽在掌握!
许久之后,董小乙生无可恋地走了出来,眼中没有丝毫光彩,双臂软软垂在身侧,活脱脱一个说书先生口中的僵尸现世!
“大人,在下拜托你一件事!”董小乙对着赵眘道。
赵眘微微点了点头!
“算了,你总要回大宋的!”董小乙无力地摆了摆手!
赵眘立刻明白,他是要交代后事,心中愈加好笑。
“你不用死!”
“什么?”董小乙死鱼眼中并没有泛出什么希望,你一个宋人哪里知道大金的情形,你说不死便不死了?
见他并不相信,赵眘也懒得多言,吩咐道:“你去将鸿胪寺少卿找来!是时候见皇帝了!”
董小乙一怔,是啊,发生了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再无休止地等下去了!
这是他的职责,不管他的前景多么黑暗,他依然一步一挪向外走去!
见他动作这般迟缓,赵眘等不得了,一把过去拉住董小乙:“走走走!我与你一起去!”
董小乙以为他怒气太盛,压抑不住,忙劝道:“大人,哎,你且息怒,此事到底如何,还未可知!”
赵眘只是嗯嗯啊啊应付着。
鸿胪寺少卿家住得极近,不多时便到了!
董小乙上去敲门,片刻便听到里面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大清早的谁啊!”
随后吱呀一声门便开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门缝中挤了出来,一张圆乎乎的脸,倒也不愧是阿古达木布的管家!
此人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董小乙,怒道:“你这狗东西,这般早便来乱叫,扰了大人清静!”
董小乙毕恭毕敬道:“请禀告大人,驿馆走了水,快出来看看!”
那人鼻孔里冒出两个字“等着!”
然后退了回去,临进去时,看了一看脸上黑灰未擦净的赵眘。
不多时,门内再次传来脚步声,此次显得有些急促!
门再次开了,那胖乎乎的脸探了出来道:“大人不在家!”
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