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了进展,三法司各自熟读案卷,准备开审。
然而就在此时,建康府传来消息,衙役二娃、乔三浑一伙人共一十二人,明火执仗,袭杀知府吴彦猷,并割其首级祭祀!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辛弃疾赵眘正在大理寺与杨揆李垕讨论岳飞案。
辛弃疾与赵眘有些懵,而李垕则“啊”的一声跳将起来,浑身颤抖,失了言语!
当日赵子明死,李垕答应二娃与乔三浑一行人,自己会给予公正审判,限期一个月!
然而这些日子先是草拟并推行申严诬告加等法,又是推进重审岳飞案,竟是将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李垕捶胸顿足,懊悔不已,说来赵子明是因为救自己而死,而二娃与乔三浑等人杀吴彦猷为赵子明报仇,也是源出此事!
换言之,赵子明因自己而死,而这十二条好汉杀了人,也会死!
宋刑统第一条,杀人者死!
李垕想到此处,忙又问道:“他们是一个人动的手么?还是一齐动手?”
逻卒摇了摇头,他无法得知这些细节!
李垕又问:“是你们抓住他的,还是他们自首的?”
这个逻卒是知道的:“建康府没了知府,他们祭祀完找了建康都统司自首!”
李垕略微松了一口气!
宋刑统明文规定,自首且认罪良好者,可减刑两等,杀人首恶不在此列!
也就是说只要没有动手杀人的,只要自首,便能判得轻些!
但李垕悬着的心终究放不下来,因为,首恶必死!
这个动了手的人,不知道有几个!
辛弃疾拍了拍衣摆起身道:“我先回皇城司,着人将这十二人提过来再说,你们继续商议岳元帅的事!”
话是这么说,然而李垕早已神思不属,哪里还能继续研究案卷。
三人只好草草收场。
辛弃疾特地吩咐要不用囚车,不要用大枷,但也无法给十二人配快马,只好押着众人,迤逦而行,全凭脚程而来!
听闻众人押到,李垕早早便在皇城司等着。
见到十二人的时候,李垕还没开口说话,却见乔三浑鼻孔朝天冷哼一声:“忘恩负义之贼!”
李垕闻言一脸凄苦,此事确是他应承下来,却又没做好,累得十二人干犯官司!
辛弃疾打圆场道:“诸位好汉容禀,这李先生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公事,最近要重审岳元帅的案子,正是李公子审理,因此忙了些,并非故意拖延!”
二娃脸色缓和下来:“原来是在办岳元帅的案子,这倒是情有可原,岳帅冤屈比天大!”
李垕闻言却毫无欣慰之色,反而落下泪来:“当日,子明兄因为应承了王真人一句话,便舍了性命护得我周全!而我既然应承了诸位兄弟一月之期,这既是对诸位兄弟的应承,也是对我自己的应承,然而我却忘得一干二净,乔兄骂得对,我就是个忘恩负义之徒!”
十二人闻言,面色一黯,他们都是性情中人,而这李垕公子却是个极为冷静的人,本就不是一路人,又何必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他!
忽然,李垕自袖中挚出一柄匕首,猛地削下两根手指!
事情发生得太快,辛弃疾这等身手,竟然来不及反应!
众人一阵惊呼,只见李垕的左手食指与中指已然断了,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豆大的汗珠布满脖颈,将他的痛楚展示无遗!
“诸位兄弟,是我的错处,让你们陷入了如此险地,本该以死谢罪才是,但我还有大事要做,等此间事了,再了罪愆!”
谁都看得出来李垕言语中的诚恳!
要知道这并非只是两根手指,自大汉始,身有残疾,形体不端之人,不可入朝!
这是惯例!
李垕断的不止是自己的手指,还有他的前程。
辛弃疾没有想到,李垕这般方正严肃的人,也有这般热血上头的时候,而且他相信,李垕说结束岳飞案后自尽,那就一定会做到!
二娃叹息道:“小郎君,你也不必如此,此事也是我等莽撞了!”
李垕止住他后面的话语:“赵都头是信人,诸位兄弟也是信人,是在下失信,此事不论如何也无法分说,不必相劝了!”
辛弃疾安慰道:“李兄,不必如此沮丧,案子还没审,何必下了定论!”
李垕苦笑摇头:“杀人者死,焉有幸理!”
被辛弃疾连哄带骗回了府,李垕还有些茫然。
二娃却是有些焦急,对辛弃疾道:“辛大人,李郎君熟知宋刑统,正要向他询问明细,你怎的打发他回去了?”
辛弃疾屏退左右,对他们道:“下面这番话你们记住,我只说一遍!”
乔三浑还要询问,却被二娃拦住,他知道辛弃疾是什么样的人,他说听着,自己听着便是!
辛弃疾见几人冷静下来,便让他们盘膝坐下,自己也坐了,捋了捋思绪,开口道。
“因为你们这事,我特地去询了宋刑统相条文,首先,杀人者死!这一点明确无疑!其次,凡案犯自首者,可罪减两等,杀人首恶除外!这两句话,你们好生品味!我去安排些饭菜与你们!”
连辛弃疾也走了,十二人面面相觑。
“他这话啥意思?”苏昌之问道。
乔三浑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杀人者死,明确无疑!还有什么好说的!”徐礼朋道。
“那还说后面那一句什么什么罪减两等是何意?”苏昌之不同意徐礼朋的说法!
吵吵嚷嚷半晌,十一人都看着不曾说话的二娃。
这许多人里面,只有二娃不曾说话,也只有他的头脑能赶上赵都头的趟,因此在众人都无计可施的时候,习惯性看向他!
二娃见众人不再说话,便开口道:“杀人者死,这个大伙都知道,重点在于第二句话,案犯自首者,可最减两等,杀人首恶除外!咱们十二个都是自首的!”
徐礼朋道:“可是我们都杀人了啊!”
二娃摇头:“杀狗知府的是谁?”
苏昌之笑道:“二哥你糊涂了,咱们一起杀的,为了替都头与小六报仇,每个人都上去捅了一刀,我还帮都头多捅了一刀!”
二娃忽地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厉声道:“自今日起,莫要再说这等话,记住,狗知府是我一人所杀,你们只是四处为我望风!”
苏昌之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二娃,他最是爱护兄弟,可从来没有打过自己!
乔三浑人虽然浑,但并不蠢,此刻他大概明悟了二娃的意思,艰难地咽了口水:“二哥,你要一个人替我们担下这天大的干系!”
二娃神情落寞,沙哑着嗓子道:“我无牵无挂,只有一个老母,往后还得仰仗诸位兄弟照拂!”
徐礼朋道:“二哥,大伙决定的事,不能由你一个人担了去!”
苏昌之也道:“是啊,二哥,你家老娘还是自己照顾去,这等露脸的事,我阿昌可不能落于人后!”
见众人再次吵吵起来,二娃怒道:“别吵了,开堂时若是这般吵法,只会一起死!”
众人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乔三浑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如夜间的山魈。
“二哥,你还无后吧,你老穆家岂不是断了香火!”
众人再次纷纷附和起来,断了香火可不成!
二娃忽然变得有些扭捏,搓了搓手又捏了捏鼻子。
“那个……瓦官寺东面的村子……有个姑娘……叫作凝翠。”
十一人都凑了过来,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让他们忘却了即将到来的生命危险。
“与我极为相得……”二娃明明是个粗人,此刻脸却有些烧。
乔三浑见他又不说话了,急道:“快说啊,是不是怀了,找郎中瞧过没,是不是带把的!”
二娃不干了,一脚将乔三浑踢翻在地:“你……莫要瞎说!”
乔三浑不在意,翻身而起道:“你与那姑娘,亲热了多少次了,若多时,定然不错了!”
二娃搓着耳朵道:“也……没……几……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