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的世界,在沈清澜离开后的日子里,以一种缓慢却无可挽回的方式,分崩离析。
“清源”的生产线困境依旧无解,像一道溃烂的伤口,持续消耗着这个曾经辉煌的项目的生命力。董事会的耐心早已耗尽,质疑与指责从最初的含蓄暗示变成了如今几乎公开的逼宫。资本市场的反应更为直接,与“清源”相关的概念股持续阴跌,市场信心已然崩坏。
但这些外部的压力,与他内心那片正在无声塌陷的荒原相比,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他依旧每天出现在办公室,依旧处理着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件,召开着似乎永远也达不成共识的会议。他穿着依旧笔挺的高定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甚至说话的语调都竭力维持着过往的冷静与权威。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早已被掏空。支撑他过往所有行动逻辑的那根主心骨,随着沈清澜的离去,已然断裂。
他无法停止寻找她的念头。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病态的执拗,像溺水者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根本不存在的稻草。
私人飞机的航线许可最终被繁琐的手续和潜在的舆论风险搁置。包机的计划也因他无法给出一个合乎逻辑的、必须立即亲赴美国的商业理由而被迫取消。
物理上的追寻被阻断,他转而疯狂地试图在虚拟世界中重新建立联系。
他换了一个新的私人号码,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被她识别出的前缀,怀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侥幸,在深夜里拨通了那个他从艾伦整理的资料中默记下来的、她在圣迭戈的临时公寓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是悠长而规律的等待音,一声,两声……就在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以为终于要听到她的声音,哪怕是愤怒的斥责时——电话被转接到了一个语音信箱。一个温和而制式的英文女声提示他留下口信。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质问她为什么离开?乞求她回来?还是像个疯子一样倾诉他此刻的恐慌与绝望?
最终,他沉默地挂断了电话。那个未被录下的口信,像他所有未及宣之于口的情绪,被永远地闷死在胸腔里。
他不甘心。他开始给她在斯克里普斯研究所的官方工作邮箱发送邮件。起初,他还试图维持着商业合作的姿态,询问她关于那份理论推导中几个模糊点的“学术探讨”,语气克制而疏离。
邮件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他加大了频率,邮件的内容也逐渐失控。从探讨技术,到质问她的离开对“清源”造成的伤害,再到后来……掺杂了越来越多个人情绪的、语无伦次的诉说。他提起他们共同奋斗的过往,提起他未曾说出口的欣赏与依赖,甚至……提起了那封他写于过去、却未曾送出的旧信片段。
依旧没有回音。
他像是一个对着深邃矿井拼命呼喊的人,听到的只有自己声音空洞的回响。
他尝试通过LinkedIn等职业社交平台发送连接请求,附言从最初的“周慕深,清源科技”到后来的“请求联系,有要事相商”,再到最后的“……清澜,回我电话”。
所有的请求都如同投入虚无,连“已读”的标记都未曾出现。
他甚至动用关系,找到了汉森教授办公室的邮箱,发出一封措辞严谨却难掩急切的邮件,希望能通过他转达一些“极其重要”的信息给沈清澜。
回复很快来了,来自汉森教授的助理,语气礼貌而坚定,表示汉森教授尊重每一位研究人员的个人空间与通讯自由,不便代为转达非学术相关的私人信息。
最后一条路,也被彻底堵死。
周慕深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他刚刚发出的、又一封注定不会有回音的邮件草稿。发送成功的提示框弹出来,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他所有试图联系她的努力,他所有或理性或疯狂的讯息,都如同投向浩瀚太平洋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就沉入了那冰冷、黑暗、深不见底的通讯深渊。
她不仅人走了,更在他与她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却绝对坚固的屏障。一道由她的意志构筑的、拒绝他任何形式靠近的墙。
他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遮住了眼睛。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输了。
输得如此彻底,
如此狼狈。
他所有的资源、权势、算计,
在她决绝的沉默面前,
都显得如此苍白,
如此可笑。
他所有联系石沉大海,
这冰冷的现实,
是最终的、不容辩驳的判决。
宣告了他与她之间,
那条名为“可能”的细线,
已被她亲手,
干脆利落地,
一刀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