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峰会结束后的周一,周慕深回到了“清源”总部。办公室里,失败的阴霾如同实质般沉重,生产线改造方案再次被专家组否决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勉强维持的表面平静。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需要他最终签字的文件——是关于裁撤部分冗余研发团队以缩减开支的提案。冰冷的文字和数据背后,是一个个曾经充满热情的面孔,和“清源”日渐萎缩的雄心。笔尖悬在签名处,却重若千钧。
助理艾伦无声地走进来,将一份刚收到的国际快递文件放在桌角,神色比往日更加谨慎。“周总,这是下个月在伦敦举行的‘国际精准医疗与生物工程论坛’的最终议程和参会者名单,主办方希望确认您是否仍按计划出席。”
周慕深没有抬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他现在对任何论坛、峰会都提不起丝毫兴趣。波士顿的经历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痛。
艾伦没有立刻离开,犹豫了一下,低声补充道:“名单上……有斯克里普斯研究所的参会人员信息。”
周慕深翻阅文件的手指猛地顿住。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那份并不起眼的文件。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悸动,不受控制地涌起。是侥幸?是卑微的期待?还是仅仅是想再次看到那个名字,以确认她依旧在那个他无法触及的轨道上运行?
他几乎是粗暴地抓过那份文件,直接翻到了附页的参会者名单。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目光急切地在一行行英文名字和机构名称中搜寻。
然后,他的视线凝固了。
在“Scripps Research Institute, La Jolla”下方,清晰地印着:
qinglan Shen, ph.d.
principal Investigator, physical biology Innovation center
(topic: Real-time dynamics and Allosteric Regulation of de novo protein Frameworks)
每一个单词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他已然脆弱的神经上。
沈清澜博士。
首席研究员。
报告主题:新型蛋白质框架的实时动力学与别构调控。
她不仅参会,还要作报告。继续拓展着那条他曾不以为意、如今却可能扼住“清源”咽喉的理论路径。
一股混合着刺痛、苦涩和巨大失落感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试图麻木自己的堤坝。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在伦敦那个更高规格的论坛上,如同在波士顿一样,从容不迫地展示着她的成果,吸引着全场钦佩的目光,而他和“清源”,则彻底沦为背景板里一个黯淡的、即将被遗忘的注脚。
不行。
这个念头突兀而尖锐地冒了出来。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一次次地出现在他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却永远隔着一道他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不能接受自己只能作为一个失败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越飞越高。
一种近乎偏执的冲动攫住了他。他要阻止她?不,他早已失去了那个能力。那他要去?去伦敦?去那个会场?去亲眼见证她的又一次成功,以及“清源”和他自己的又一次无声的溃败?
这想法本身就像是一种自虐。
他死死盯着那个名字,仿佛要将纸张烧穿。胸腔里堵得厉害,一种想要毁灭什么,或者被什么毁灭的疯狂念头在脑海中盘旋。
“周总?”艾伦看着他骤然变得异常难看和扭曲的脸色,担忧地唤了一声。
周慕深没有回应。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接通了市场公关部,声音嘶哑而急促:“下个月伦敦的精准医疗论坛,重新评估我们的参会方案!提升规格!我要亲自带队!报告主题……报告主题重新拟定,必须突出我们最新的……最新的技术调整方向!”
他语无伦次地命令着,试图用加大投入、提升音量来掩盖内心的仓惶与无力。仿佛只要“清源”也在那个会场发出足够大的声音,就能挽回一些可怜的颜面,就能……就能让她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与公司当前紧缩策略完全相悖的指令弄懵了,支吾着试图确认。
“按我说的做!”周慕深不容置疑地低吼,然后重重摔下电话。
办公室里重新陷入死寂。
他瘫坐在椅子上,汗水浸湿了衬衫的后背。那份写着沈清澜名字的参会名单,还摊开在他面前,像一道无声的战书,也像一面照出他此刻所有狼狈与不堪的镜子。
他知道自己的反应失控且毫无意义。
但他控制不住。
那个名字,
就像一枚深嵌入他血肉的倒刺,
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触碰,
都会引发一阵,
牵连全身的、
尖锐的疼痛。
参会名单上的名字,
不仅仅是一个信息。
它是一个符号,
象征着他无法企及的高度,
和她早已开启的、
与他无关的、
崭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