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救援车在泥泞颠簸的道路上疯狂疾驰,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将陆寒霆送往最近的条件完善的医院。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陆寒霆不再嘶吼,也不再挣扎。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担架上,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车顶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灯。眼泪无声地流淌,仿佛没有尽头,浸湿了鬓角,洇湿了头下的软垫。他的一只手,依旧死死地攥着那半枚破碎的发卡,按在自己的心口,像是要将其嵌入骨血之中。
周慕深和医生不敢有丝毫松懈,紧紧盯着他,监控着他生命体征的每一丝波动。
“血压持续下降!”
“心率异常!出现室性早搏!”
“血氧饱和度掉到90%以下了!”
医生急促地报着数据,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陆寒霆的身体状况本就因为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搜寻和巨大的精神打击而濒临极限,此刻这彻底的崩溃,更是引发了严重的生理应激反应。
突然,陆寒霆的身体猛地弓起,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咳嗽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那咳嗽声干涩而痛苦,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咳……咳咳咳……”
周慕深慌忙扶住他的肩膀,“寒霆!寒霆你怎么了?”
陆寒霆无法回答,剧烈的咳嗽剥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呼吸。他的脸颊因缺氧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脖颈上青筋暴起。
紧接着,在一声尤其猛烈的呛咳之后,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
又是一口鲜血,比之前那一次更多、更浓稠,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鲜红的血液溅在苍白的担架床单上,溅在他自己褴褛的衣衫上,也溅在了周慕深惊骇失措的脸上。
这不再是急火攻心的一时吐血,而是真正伤及内腑的、呕心沥血的征兆。
“寒霆!!”周慕深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恐惧。
随车医生脸色剧变,立刻采取紧急措施:“快!吸氧!建立第二条静脉通道!准备强心剂和止血药!”
车厢内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仪器警报声尖锐地响起,与车外呼啸的风雨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交响。
陆寒霆在吐完这口血后,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机,整个人瘫软下去,连攥着发卡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他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而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神开始涣散,焦距无法集中。
然而,在他的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的边缘,那些关于沈清澜的记忆,却如同走马灯般,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密度,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不是他们在一起的甜蜜瞬间,也不是她温暖的笑靥,而是……一些他曾经忽略的、或是被她轻描淡写带过的细节。
他看到她深夜从手术室出来,累得几乎虚脱,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脸色苍白地对他笑了笑,说:“没事,就是有点累,歇会儿就好。”
他看到她因为一个棘手病例的失败,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默默流泪,被他发现后,却迅速擦干眼泪,强撑着说:“是我学艺不精,还要更努力才行。”
他看到她为了“银龄计划”奔波,被某些官僚作风气得眼圈发红,却还是咬着牙一遍遍修改方案,说:“总要有人为那些孤苦无依的老人做点什么。”
她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压力、疲惫和委屈都藏在心里,只把最坚强、最温暖、最专业的一面展现给病人,展现给他。
而他呢?
他享受着她的温暖和光芒,却似乎从未真正深入地、感同身受地去体察过她那看似坚强的外表下,所承受的一切。他以为给她优渥的生活、无微不至的保护就够了,却忘了,她最需要的,或许仅仅是疲惫时一个可以彻底依靠的港湾,委屈时一个无需掩饰的拥抱。
他记起最后一次分别前,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和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当时只以为是工作忙碌,还叮嘱她注意休息。
她现在……是不是很累?是不是很痛?在冰冷黑暗的江水里……她该有多害怕?多绝望?
“我……没能……保护好她……”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字句,从他苍白的唇间艰难地溢出,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蕴含着滔天的悔恨与自责。
如果不是他的疏忽,如果不是他沉浸在自以为是的保护里,如果他当时坚持陪她一起去,或者更仔细地察觉她的状态……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念头,像最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破碎的心脏,然后狠狠收紧!
“呃啊——!”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伴随着更多的血沫涌出。剧烈的痛苦让他蜷缩起身体,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药物推注!快!”
“坚持住!寒霆!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周慕深紧紧抓着他的手,声音哽咽,一遍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试图将他从自我毁灭的深渊里拉回来。
但陆寒霆仿佛已经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了。他沉浸在那无边无际的悔恨与想象的痛苦之中,被自己臆想出的、沈清澜最后时刻可能经历的恐惧与折磨反复凌迟。
呕出的,是血。
碎裂的,是心。
崩溃的,是支撑他整个世界的信仰和灵魂。
医疗救援车在暴雨中划出一道凄厉的轨迹,冲向远方微弱的灯火。而车厢内,那个曾经睥睨众生的男人,正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呕心沥血,为他未能守护的爱情,献上最后的、绝望的祭奠。
他的生命体征在仪器屏幕上剧烈地波动着,那条代表心率的曲线,时而窜上高峰,时而跌入谷底,如同他此刻在崩溃边缘挣扎的灵魂,在彻底的黑暗降临前,进行着最后一场无声而惨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