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那冰冷的光线,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刺在陆寒霆裸露的皮肤上,却远不及他心中那场无声核爆后,留下的辐射性剧痛之万一。他没有乘坐电梯,而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安全通道,沉重的防火门在他身后合拢,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狭小、封闭、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楼梯间,成了他崩溃的绝佳囚笼。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体无法控制地沿着墙壁滑落,最终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那个在商界叱咤风云、冷硬如铁的男人,此刻像一只被夺走了幼崽的野兽,卸下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最原始、最无助的哀恸。
周慕深承认罪行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放大,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刀刃,反复切割着他早已破碎的灵魂。
“你毁了我唯一的光!!!”
他刚才在病房里那声绝望的嘶吼,此刻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却只剩下无声的余响,更添悲凉。
光。
沈清澜就是他的光。
不是那种炽烈灼热、令人无法直视的太阳,而是如同山间清泉映照的月辉,是深夜手术室里无影灯下沉静专注的剪影,是疲惫归来时一盏温暖的守候,是他冰冷世界里唯一能触摸到的、真实而柔软的温暖。
他想起她第一次主刀重大手术成功时,眼中那混合着疲惫与成就感的、细碎而明亮的光芒。
他想起她在“银龄计划”受阻时,虽眉头微蹙,却依旧坚定地说“事在人为”时,那不容置疑的信念之光。
他想起无数个平凡的夜晚,她靠在他怀里,就着落地灯的暖光阅读医学期刊,长发垂落,侧脸安宁,那时光阴静好,万物温柔。
她的光,不刺眼,却足以照亮他内心深处所有阴冷的角落,让他相信这世间尚有纯粹与美好。
可现在……
没了。
全都没了。
陆寒霆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呜咽。没有哭声,只有那破碎的、被强行扼制在胸腔里的悲鸣,在寂静的楼梯间里沉闷地撞击着四壁。
是周慕深。
是他那个曾与自己勾肩搭背、畅想未来的“兄弟”。
用最肮脏的手段,最恶毒的算计,亲手……掐灭了那束光。
这个认知,比失去本身,更让他痛不欲生。
他不仅失去了挚爱,更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给予了最致命的一刀。这种双重背叛带来的痛苦,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的信仰和对人性的最后一丝期待。
“啊——!”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吼终于冲破了束缚,在楼梯间里炸响,又迅速被冰冷的墙壁吸收。他猛地抬起头,后脑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眼前浮现的,是周慕深那张在病床上苍白而扭曲的脸,是他说起那场车祸时,那轻描淡写却蕴含着无尽恶毒的“一个小小的、恰到好处的干扰”……
一个小小的干扰?
那夺走的是他陆寒霆的整个世界!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你亲手掐灭了她……你亲手掐灭了她……”他像疯了一样反复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他仿佛能看到,在冰冷漆黑的江底,那束光是如何在绝望和痛苦中,一点点黯淡,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和江水彻底吞噬。而那个过程,是由他视作兄弟的人,冷笑着,亲手完成的。
恨意,如同岩浆般在他血管里奔涌,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这恨意不再仅仅指向周慕深,更指向他自己。
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眼盲!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看清身边潜伏着这样一条毒蛇?!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而一阵眩晕。他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溺水之人刚刚获救。
不行。
他不能在这里崩溃。
他不能倒下。
清澜的冤屈尚未完全昭雪,周慕深这个元凶还活着,还在呼吸着本该属于她的空气。
他抬起手,用袖子粗暴地擦去脸上纵横的泪水和冷汗。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狠厉。他站直身体,深吸了几口带着尘埃和冰冷金属味的空气,强行将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与恨意,重新压回心底那口深不见底的冰窖之中。
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更加……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尽管指尖依旧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然后,他推开安全通道的门,重新走进了那片明亮而冰冷的医院走廊灯光下。
步伐,恢复了沉稳。
背影,依旧挺拔如山。
只是那山,已是火山喷发后,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的死火山。内里是滚烫的岩浆与无尽的灰烬,外表,却只剩下永恒的寒冷与死寂。
他走过护士站,走过一间间病房,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个被鲜血和泪水浸泡得无比清晰的念头:
周慕深,你亲手掐灭了她。
那么,我就亲手……将你,和你所在意的一切,都拖入永恒的黑暗。
这场复仇,不再是商业较量,不再是为了公道。
这是一场祭奠。
用仇人的血与魂,祭奠那束……被他亲手掐灭的、世间唯一的光。
陆寒霆走出医院大门,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可他的世界,从她说“等我回来”却再也没有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了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