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木门合上的轻响,像是一道最终落下的闸门,将陆寒霆隔绝在了她此刻的世界之外。他站在原地,清晨的阳光逐渐变得有些刺眼,将他周身散发出的、与这宁静小镇格格不入的冷硬与孤寂,照得无所遁形。
周鸣悄声上前,低声道:“陆总,是否需要……”
陆寒霆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那扇紧闭的木门上,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里面的身影。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试图再次上前叩门。他就那样站着,像一个固执的守望者,又像一个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幽灵。
医疗站里开始传出一些细微的声响,有阿雅清脆的说话声,有器物碰撞的轻响,有龙阿婆低沉的咳嗽。生活的气息,正从那几间朴素的平房里,缓慢而坚定地满溢出来,愈发衬托出他作为一个“外来者”的突兀。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那扇木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出来的是阿雅。她蹦蹦跳跳地,手里拿着个小篮子,似乎是准备去菜园。看到广场上还停着的陌生车辆和那个如同石像般伫立的高大男人,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但很快就被别的事物吸引,跑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又一次打开。
这次,是沈清澜。
她换上了那身熟悉的、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虽然旧,却整洁异常。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棕色的木质药盘,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包分好的药材、一个搪瓷水杯和一条干净的毛巾。
她是要去给需要定时服药的村民送药。
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药盘上,脚步平稳地迈下门前的石阶,朝着广场另一侧、通往镇子深处的青石板路走去。
就在她走下石阶,完全置身于阳光下的那一刻——
初升的、尚且带着暖意的金色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而耀眼的光晕。光线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跳跃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洒在她端着药盘的、稳定而有力的双手,以及那有些磨损的白大褂肩头。
那阳光,仿佛带着生命力,亲吻着她的发梢,她的肩线,与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静而坚韧的气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她走在光里。
步履从容,目标明确。
仿佛她端着的不是普通的药盘,而是某种关乎生命的、沉重的责任与希望。
陆寒霆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剧烈地收缩。
他看着她。
看着她被阳光照得几乎有些透明的耳廓,看着她微微抿起的、透着专注的嘴唇,看着她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带来的轻微而真实的声响。
这一幕,与他记忆中那个穿着精致套装、步履匆匆穿梭于高端医院走廊的沈清澜,截然不同。
与他想象中那个可能饱经风霜、憔悴不堪的沈清澜,也完全不同。
她没有被苦难摧毁,也没有因隐居而黯淡。
她像是将这十年的风雨与磨砺,都内化成了骨骼与血肉,锻造出了一种更坚韧、更纯粹,也更……动人的光芒。
这光芒,不刺眼,却比苏黎世舞台上的聚光灯,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与……刺痛。
她就这样,端着药盘,从他面前不远处,平静地走过。
阳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将她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辉里。
她没有看他。
她的世界里,此刻只有那条需要走的路,和药盘里需要送达的药材。
他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她消失在青石板路拐角的一处屋檐下,那抹带着阳光的白色身影,如同被这小镇的日常温柔地吞没。
他依然站在原地。
阳光同样照在他的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底那片因为她此刻的“完好”与“平静”,而愈发深重、冰冷的寒意。
她端着药盘,阳光洒在肩头。
走向了她的责任,她的生活,她那片没有他的、温暖而真实的人间。
而他,
只是一个站在阴影与阳光交界处的,
沉默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