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们最终还是在一种复杂的静默中,陆续驱车离开了。镇口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空旷,只留下些许车轮碾过的痕迹,证明着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陆寒霆站在镇口的石阶上,目送着最后一辆采访车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下来。他没有立刻返回医疗站,而是就着石阶坐下,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一包镇上小卖部最便宜的卷烟,抽出一根,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目光投向远处层叠的山峦,久久未动。
他在复盘刚才的一切。有没有疏漏?有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反而给她带来了更多的关注和猜测?那句“我叫陆寒霆”说出口时,他几乎是孤注一掷的。他赌的是自己这个名字在媒体圈尚存的几分重量,赌的是他那番恳切之言或许能唤醒一些人基本的职业操守与人情味。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将所有的焦点从对她过去的挖掘,转移到对她当下价值的尊重上来。他不能让她再次被那些陈年旧事所伤。
指尖的烟卷被无意识地捏得微微变形。直到冰凉的夜风吹拂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他才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医疗站的方向走去。
医疗站内,灯火通明。
沈清澜并没有在问诊室,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坐在廊下的那张老旧的木凳上,就是之前他们讨论养老模式时坐过的地方。她没有点灯,就借着从窗户透出的微弱光亮,安静地坐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听到熟悉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院门口停下,她抬起头。
陆寒霆站在院门的阴影里,没有立刻进来,隔着几步的距离望着她。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们走了。”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和奔波后的沙哑。
“嗯。”沈清澜轻轻应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以往那种带着隔阂与紧张的静默,而是一种……风波过后,夹杂着疲惫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共鸣的平静。
“谢谢你。”沈清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陆寒霆耳中。
陆寒霆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道谢。他下意识地想说什么,比如“这是我该做的”,或者“对不起,还是让你受扰了”,但所有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他只是摇了摇头,依旧站在原处,没有靠近。
他的克制,他的保持距离,在此刻,奇异地让沈清澜感到更加……安心。
她回想起白天他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幕。那宽阔的、隔绝了所有喧嚣与镜头的后背,那沉稳有力、应对得当的声音,那不惜自曝身份、将火力引向自身的决绝……
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感,没有以此为筹码试图拉近关系的企图。他的保护,是纯粹的,是高效的,是真正以她的感受和需求为优先的。
这种感觉,与她记忆中那个强行介入她人生、掌控她一切的陆寒霆,截然不同。
曾经的“保护”是牢笼,是让她窒息的束缚。
而现在的保护,是盾牌,是让她可以安心居于其后的屏障。
她并不需要依附于谁,但她不得不承认,在方才那种混乱的、充满恶意的围堵中,有一个人能如此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她挡去所有风雨,这种感觉……并不坏。
甚至,让她那颗因过往而始终悬着、无法真正落地的、缺乏安全感的心,找到了一丝可以暂时倚靠的踏实感。
她看着他依旧站在阴影里,不肯僭越一步的谨慎姿态,心中最后一丝因他过往行为而产生的本能警惕,也终于缓缓消散。
“外面凉,进去吧。”她站起身,语气平和地说了一句,像是寻常的关心,又像是一种态度的表明——她不再将他完全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医疗站,却没有关上房门。
陆寒霆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内的身影,看着她特意留下的、那扇未曾关拢的房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震动、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细微的暖意,交织成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几口带着寒意的夜气,才勉强压下眼眶的湿热,迈开脚步,走进了院子,轻轻替她掩上了院门,却没有进入医疗站主体房屋,而是默默走向了自己那间位于角落的、堆放杂物兼他偶尔休息的小屋。
他的保护,让她感到了安心。
而她未曾关闭的那扇门,
则是他黑暗世界里,
窥见的第一缕,
名为“可能”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