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冰原的酷寒,足以冻结钢铁,湮灭生机。呼啸的寒风卷起雪沫冰晶,如同亿万把锋利的锉刀,疯狂地切割着一切。铅灰色的苍穹低垂,仿佛随时会崩塌下来,将这片白色地狱彻底埋葬。
林默的身影,在无垠的冰雪中艰难跋涉,如同墨点落在无瑕的宣纸上,渺小而孤独。每一步落下,都在及膝深的积雪中留下深深的坑洞,随即又被狂暴的风雪迅速填平。
噬源莲带来的暖意,如同体内点燃的一盏微弱灯火,顽强地抵御着外界的酷寒侵蚀。新生的右手覆盖着暗金九彩的奇异角质,掌心莲花骨朵缓缓旋转,每一次搏动都吞吐着精纯的能量,滋养着他疲惫的肉身和灵魂。若非此莲,以他重伤初愈的状态,恐怕早已被这极寒冻毙。
然而,身体的痛苦尚可抵御,心中的冰冷与迷茫,却如同跗骨之蛆。
苏婉儿那银发九彩、冰冷威严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那双九彩漩涡般的眼眸,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她救了他,重塑了他的手,赋予了他噬源莲,却又如同拂去尘埃般将他驱逐出天狐荒林…
“此莲名‘噬源’…可吞噬万源,亦可反哺生机…”
“此地非汝久留之所…携此莲离去…”
“镇渊碑下…古战场遗迹…乃汝宿命之始…”
她冰冷的话语在风雪中回荡。是恩赐?是交易?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布局?
林默握紧了新生的右手,掌心莲花传来温润的搏动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朵莲花深处,蕴含着一丝属于苏婉儿的、纯净而浩瀚的天狐生机。正是这一丝生机,与他的吞噬本源完美融合,才诞生了这逆天之莲。
她…并未彻底斩断联系?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微弱却灼热。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片永恒的冰原上失去了意义。风雪似乎小了一些,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平缓的冰谷。冰谷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形状奇特的冰晶。
那冰晶高达数丈,通体剔透无瑕,在昏暗的天光下,折射出迷离的七彩光晕。它的形状并非天然形成,更像是被某种伟力精心雕琢过——如同一面巨大的、竖立着的菱形镜子!镜面光滑如砥,清晰地映照出漫天风雪和冰谷的轮廓,甚至能映照出林默自己那略显狼狈的身影。
然而,当林默的目光触及那冰晶镜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镜面中映照出的“林默”,突然扭曲、变幻!
不再是风雪中跋涉的孤影,而是…林家堡燃烧的废墟!火光冲天,断壁残垣间,倒伏着熟悉的尸体,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他,充满了无尽的怨怼!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是你引来了灾祸!”
镜中的“林默”站在火海前,覆盖鳞甲,掌心幽暗的吞噬漩涡旋转着,贪婪地吸收着弥漫的血气与灵魂碎片!他…成了毁灭一切的凶手!
“不!不是我!” 林默心中怒吼,试图移开目光。但那冰晶镜面仿佛拥有魔力,牢牢吸住了他的视线!
镜中的景象再次变幻!
腐骨荒林深处,巨大的龙爪破开岩浆!“烬”龙那充满毁灭欲望的低语在耳边咆哮!他为了活命,为了力量,疯狂吞噬着妖兵、妖将,甚至独角妖将的生命精华!无数怨念如同毒蛇钻入识海!
“吞噬!吞噬一切!力量才是永恒!”
镜中的“林默”双目赤红,脸上带着狰狞而享受的表情,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景象再变!
白骨祭坛,幽绿狐火焚魂!他怀中抱着苏婉儿冰冷的身体,右手覆盖着吞噬锋芒,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狠狠刺入她的胸膛!剜心取核!
“为了力量!为了活下去!牺牲她又如何?!” 镜中的“林默”发出癫狂的笑声,手中握着那枚黑色的罪核!
一幅幅画面,都是林默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过往!是他手上沾染的血腥,是他为了生存而做出的残酷抉择,是他力量背后隐藏的黑暗与罪孽!此刻,被这诡异的冰晶镜子,赤裸裸地、扭曲地呈现出来,如同最恶毒的拷问!
“看看你!林默!你是什么东西?!”
“一个靠着吞噬他人血肉灵魂才活下来的怪物!”
“一个为了力量连心爱之人都能剜心的屠夫!”
“你根本不配活着!更不配拥有她的馈赠!”
无数个充满嘲讽、怨毒、蛊惑的声音,直接从镜中传来,狠狠冲击着林默的识海!那是他内心的黑暗面在咆哮!
林默浑身剧震,如遭重锤!新生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掌心噬源莲的光芒剧烈闪烁,变得明暗不定。那些被强行压制、被殇魂之火净化过的负面情绪,在这诡异镜子的引动下,如同沉睡的毒蛇,再次蠢蠢欲动!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撕裂,一股暴戾的杀意和毁灭一切的冲动,如同火山般在胸中酝酿!
“吼!”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双目瞬间爬满血丝,覆盖鳞甲的左手猛地抬起,吞噬之力疯狂凝聚,就要不顾一切地轰向那面诡异的冰镜!
就在毁灭的爪影即将挥出的刹那——
嗡!
掌心那朵含苞待放的噬源莲,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暗金与九彩的光晕交织流转,一股温润坚韧、带着安抚与净化力量的气息,如同清冽的甘泉,瞬间逆流而上,注入林默狂暴的识海!
这股气息…是苏婉儿留下的天狐生机!
它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翻腾的怨念与幻象!镜中那些扭曲的画面和蛊惑的声音,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淡化!
林默赤红的眼眸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猛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那朵噬源莲光芒流转,莲瓣似乎…微微张开了一丝缝隙?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坚韧的守护意志从中传递出来!
“婉儿…” 林默心头剧震。是她在帮他!即使她变得冰冷陌生,这朵由她生机与他吞噬本源共同铸就的莲花,依旧在守护着他,对抗着内心的黑暗与外界的侵蚀!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暴戾,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冰晶镜面。
这一次,他没有逃避,没有愤怒,而是带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沉凝与审视。
镜中的景象,在他心绪平复后,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扭曲的过往罪孽,而是…一幕幕被他刻意遗忘、或被黑暗掩盖的微光。
他“看到”:在葬神渊罡风带,他吞噬瘴气妖兽濒临失控时,苏婉儿指尖触碰带来的那一缕清凉与净化…
他“看到”:在雷谷心魔劫狱,灵魂即将被怨念吞噬时,她昏迷中流下的那滴蕴含守护意志的魂泪…
他“看到”:在白骨祭坛殇魂火海,他剜心取核时,那不顾一切守护她的疯狂执念…
他“看到”:她最后将他传送离开时,那双九彩漩涡眼眸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极其复杂的波动…
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最终定格。
镜中,不再是他扭曲的过往,而是…苏婉儿的身影。
但并非觉醒后那威严冰冷的神女模样,而是…最初在葬神渊断崖边,那个眉心血痕黯淡、眼神怯生生、带着劫后余生喜悦的…林婉儿。
镜中的“林婉儿”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依赖,一丝担忧,轻轻开口,声音如同穿越了时空:
“林默大哥…别被黑暗吞噬…”
“你…不是怪物…”
“活下去…带着我的…希望…”
声音落下,镜中的“林婉儿”身影渐渐模糊,最终化为一点温润的九彩光芒,融入镜面深处。
嗡!
巨大的冰晶镜子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表面的七彩光晕缓缓收敛,最终变得如同最普通的水晶,静静矗立在风雪冰谷之中。那股引动人心的诡异力量,彻底消散。
林默站在原地,风雪吹拂着他残破的衣袍。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朵光芒渐趋平稳的噬源莲,莲瓣依旧紧闭,但传递出的守护意志却更加清晰。
狐心镜…照见本心,映现执念,亦能…唤醒深埋的希望。
他心中的迷茫与冰冷,并未完全消散。苏婉儿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为何变得如此陌生?天狐荒林为何闭锁?前方的宿命之路又是什么?
但此刻,他眼中的光芒,却比这冰原的风雪更加坚定。
他抬起头,望向冰原深处那噬源莲隐隐感应的方向,再次迈开了脚步。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婉儿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要活下去。带着她的馈赠,带着这朵名为“噬源”也蕴含“守护”的莲,去走那条“宿命之始”的路。
或许,答案就在镇渊碑下,那片埋葬着“吞天宗”最后气运的古战场遗迹之中。
风雪更急,将他的脚印和身影,再次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