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散发着非人微光的金属阶梯，一级，又一级，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通往炼狱的最底层。
脚步落在上面，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轻微的、吸附般的触感，怪异得令人头皮发麻。身后，地板合拢的轻微气流声，如同墓穴封土，彻底断绝了退路。只有脚下阶梯自身散发的、毫无温度的白光，照亮前方仅容一人通过的、光滑冰冷的金属甬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混合着冰冷的机油、臭氧，还有一丝…极其淡薄、却无法忽略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气。甬道深处，传来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以及某种规律性的、细微的机械运转的嘶嘶声，如同巨兽沉睡中的呼吸。
冷。 刺骨的冷。 并非来自温度，而是源自这整个环境所散发出的、绝对的、非人的冰冷和秩序。身上的天水碧宫装，在这片纯粹由金属、晶体和冷光构成的空间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滑稽可笑，如同祭品身上最后一件残破的华服。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惊惧、绝望、愤怒，似乎都在踏上阶梯的那一刻，被某种更庞大的、无法理解的冰冷存在彻底碾碎、抽空。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被牵引着的、走向既定终点的空洞。
阶梯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
不再是狭窄的甬道，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遍布着无数闪烁幽蓝光芒水晶面板的…过渡舱室？（注：古代背景下的未来感描述，需保持设定统一）
舱室四周的墙壁光滑如镜，映照出我苍白、沾满灰尘、眼神空洞的身影，以及身上那件与环境极端违和的天水碧宫装。正前方，是一扇更加厚重、更加光滑、没有任何把手或缝隙的银色金属大门。
就在我僵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时——
“嗡……”
一声轻微的蜂鸣。
正前方那扇厚重的银色金属大门，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操控，无声无息地、平稳地向两侧滑开！
门后…
才是真正的…
那个我之前透过巨窗窥见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地下世界！
巨大的空间一眼望不到头，穹顶高悬，由无数交错纵横的冰冷金属骨架和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体板构成。地面是某种光滑异常的暗色金属，倒映着上方冰冷的灯光和无数忙碌穿梭的…人影？
不，那或许不能完全称之为“人”。
他们身着统一的深灰色、样式简洁却绝非这个时代所有的工装，动作精准、高效、划一，如同上了发条的精密零件，沉默地在那些巨大的、轰鸣运转的复杂机械之间操作、巡视。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偶尔在操作面板上输入指令时，指尖快得只剩残影，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
空气在低频震动，巨大的熔炉如同沉睡的火山，散发着暗红色的光晕。更远处，那尊庞大无比、造型狰狞的超级武器炮口，静静地矗立在中央平台之上，黑洞洞的管口深邃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这里…根本就是一个超越了时代、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巨大兵工厂！或者说…实验室？！
我的呼吸再次停滞，血液冰凉。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在冲击、碾碎着我固有的认知。
“嗒…嗒…嗒…”
沉稳的脚步声，在这片充满了机械轰鸣的空间里，清晰地响起。
我猛地转头。
只见萧烬，从那扇银色大门旁的一道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但在此地，在这片冰冷金属和幽蓝光芒的背景衬托下，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属于人类的权臣的威压，而是一种更接近于…这片空间本身主宰的、非人的、绝对的掌控感。
他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如同两台最精密的扫描仪器，从上到下，缓缓地、毫无遗漏地扫过我。目光掠过我被灰尘污损的裙摆，掠过领口那颗缺失东珠后留下的空洞，最终，定格在我苍白空洞、还残留着惊惧痕迹的脸上。
没有言语。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嘲弄，没有掌控者的得意，甚至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被送入检测平台的…物品。
在这绝对的、非人的注视下，我甚至无法升起丝毫反抗或愤怒的念头，只剩下一种渺小如尘埃般的战栗和空洞。
良久。
他缓缓抬起手。
不是对我，而是对着旁边光滑墙壁上的一块不起眼的、正在流淌着幽蓝色数据流的菱形水晶面板。
他的指尖，在那冰冷的水晶表面极其快速地点击、滑动了几下。动作流畅精准，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稔。
随着他指尖的落下——
“哧——”
一声轻微的气流声从我身后响起。
我僵硬地转头。
只见旁边光滑的金属墙壁上，突然无声地滑开一个暗格。暗格里，不是预想中的刑具或机关，而是…
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同样是深灰色，与那些忙碌的“工人”身上所穿的工装，款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材质似乎略有不同，更加挺括，在冰冷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暗光。
衣物上方，放着一双同样材质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短靴。
“换上。”
萧烬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是那低沉醇厚的音色，在此地听来，却冰冷得像是由机器合成，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温度，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换…换上？
在这地方？当着…他的面？！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猛地冲上头顶，让麻木的四肢恢复了一丝知觉。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那件早已污损不堪的天水碧宫装，指尖冰凉。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抗拒（或者说，他根本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反应）。
萧烬的目光，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他只是…极其轻微地…侧过头。
目光，意有所指地…投向这个巨大空间的某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在远处那片被无数复杂管道和闪烁晶体面板环绕的区域，隐约可见几个透明的、如同巨大玻璃罐般的直立柱形容器！
容器里，充满了淡蓝色的、冒着细微气泡的液体！ 而液体之中… 浸泡着几个…模糊的、扭曲的、似乎还在微微抽搐的… 人形！
是…是“海东青”？！还有…其他被抓来的人？！
巨大的恐惧瞬间再次攫住了心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或者，” 萧烬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终的通牒，“你想…进去陪他们？”
“！！！”
身体猛地一颤！最后一丝犹豫和羞耻心被彻底碾碎！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手指颤抖着，抓起那套深灰色的工装和靴子，踉跄着躲到那个刚刚弹出衣物的暗格后方、一处相对凹陷的阴影里。
背后是冰冷光滑的金属墙壁，前方是这片巨大得令人绝望的非人空间，以及…那个背对着我、却仿佛周身都长满了眼睛的、魔鬼般的身影。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死死咬住的下唇逼了回去。手指冰冷僵硬，笨拙地、近乎撕扯般地褪下身上那件象征着过往一切荣辱与痴傻的天水碧宫装。
华美的云锦委顿在冰冷的地面上，沾满了灰尘，如同一只死去的、色彩艳丽的蝴蝶。
冰冷的、带着陌生材质的深灰色工装贴上肌肤，带来一阵战栗。布料意外地柔软，却透着一股洗刷不掉的、冰冷的机油和臭氧的气息。尺寸竟…惊人的合身，如同量身定制。
当我终于手忙脚乱地系好最后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结构的卡扣，穿上那双同样合脚却冰冷异常的短靴，从阴影里挪出来时——
萧烬恰好转过身。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套深灰色的工装仿佛将我彻底融入了这片冰冷的地下世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待编码的零件。
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似乎…勉强满意。
然后，他不再看我，转身，朝着这片庞大空间的深处走去。
“跟上。”
冰冷的命令，不容置疑。
我只能迈开脚步，跟随着那道玄色的、如同指引（或者说囚笼）的背影。
行走在这片光怪陆离、充满了未来感的空间里，仿佛行走在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之中。巨大的机械轰鸣声震耳欲聋，冰冷的金属光泽刺痛眼睛。偶尔有穿着同样深灰工装、面无表情的“工人”与我们擦肩而过，他们会对萧烬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面孔陌生的“新零件”，却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仿佛我只是空气。
他们的眼神…空洞得令人心寒。
萧烬的脚步停在了一处相对独立、被半透明能量光幕（？！）隔开的区域前。
光幕无声消散。
里面是一个稍小一些的空间，布满了更多复杂至极的水晶操作台，屏幕上流淌着瀑布般的、无法理解的幽蓝色数据和符文。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冰棺般的平台，平台上方悬浮着一幅…由无数光点构成的、不断变化流转的…三维立体地图？！
那地图的精细程度远超想象，山川河流、城池村落、甚至细微的地形起伏都清晰可见！其中几条主要的官道和水路上，有红色的光点在缓慢移动，旁边还有细小的数据标注闪烁！
这…这是…大景朝的疆域图？！而且是…实时的？！
我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萧烬走到中央平台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虚空中的地图上随意一划。地图瞬间放大，聚焦到了东南沿海区域——东海卫！
他的指尖，点向地图上海洋与陆地交界处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点——渔岙！
“你的‘海东青’，” 他开口，声音冰冷平铺，如同机器播报，“最后传回的有效坐标，在此处中断。”
地图上，渔岙的位置，一个微小的红点闪烁了几下，随即黯淡下去，旁边弹出一行细小的符文标注，我看不懂，但能猜到意思——信号丢失，判定：失联或死亡。
我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感，但被如此直观地证实…
“东海卫指挥使副官，王崇山。” 萧烬的指尖移动到东海卫所的位置，一个代表着军官的蓝色光点在那里闪烁，“左耳后，赤色胎记。确认。”
“但‘钥匙’…” 他的指尖划过东海卫指挥使官邸的区域，那里的三维结构图甚至被部分构建出来，可以看到一些被标记为“密室”、“旧库”的区域，但大多显示着“权限不足”或“数据缺失”的灰色标记。
“不在预定位置。” 他收回手，目光转向我，那双寒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评估，“你的情报，有误。或者…滞后。”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情报滞后？前世那份军报已是多年之前，东海卫内部人事更迭、势力变迁，那“钥匙”易主或转移，并非没有可能…
“所以，” 萧烬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需要修正。需要…更即时的‘眼睛’。”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身后是那幅巨大而精密的、流淌着数据洪流的地图，将他衬得如同掌控命运的神只。
“本王给你两个选择。”
他竖起一根手指，冷白的指尖在幽蓝光芒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一，进去。” 他指了指远处那些浸泡着人形的蓝色液体罐，“和他们一样。你的大脑皮层或许还能提取出一些残缺的记忆碎片，供‘谛听’（他指了指旁边一台布满了无数细微探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器）分析。效率低下，且不可逆。”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瘫软下去。
“二，”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锁住我的眼睛，“拿起‘凿子’。”
他的指尖，指向旁边一个突然无声滑开的金属平台。
平台上，静静地躺着几样东西——
那不是刀剑，不是这个时代的任何武器。
那是几件造型极其简洁、却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装备！
一件看起来如同黑色金属织物编织的、带着细微电路纹路的…内甲？ 一对护腕，材质不明，边缘有着极其细微的能量接口。 还有一枚…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几乎透明的…晶体片？！
“这是‘影梭’内衬，能一定程度抵消钝器冲击和低级能量武器散射。” “‘螯’式腕部发生器，激发后能产生短时高频能量脉冲，足以瘫痪近距离内未防护的有机体神经传导。也可用于干扰低级电子锁。” “‘蜃眸’皮下嵌入体。”他指向那枚透明的晶体片，“植入耳后皮下，能与基地‘主脑’（他指了指头顶）保持单向低耗链接。必要时，可主动激活，共享你的视觉和听觉信号，持续三十息。代价是…剧烈的神经痛和不可逆的局部组织坏死。”
他平静地介绍着，仿佛在介绍锄头和犁铧，而不是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恐怖装备。
“选择。” 他冰冷的眸光落在我脸上，不带丝毫催促，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绝望，“成为‘材料’，还是…成为‘凿子’？”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荒诞到极致的感觉席卷了我！这些东西…这些根本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东西！他要我…拿起这些“凿子”？去为他…“修正”情报？！去找到那柄“钥匙”？！
我能拒绝吗？
看着远处那些蓝色的液体罐，看着里面模糊抽搐的人形…
看着眼前这些冰冷的、非人的“装备”…
我还有的选吗？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而微微颤抖。
然而，在这片非人的冰冷和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
我缓缓地…
极其缓慢地…
伸出了颤抖的、冰凉的手。
指尖，首先触碰到的，是那件名为“影梭”的黑色内甲。
冰冷的、带着奇异韧性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