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春风和煦,西苑的皇家园林内早春花儿含苞欲放。
今天是皇后循例行亲蚕礼的日子,京中有品阶的命妇都盛装出席。一时间,蚕室外的暖阁里衣香鬓影,珠翠耀眼,人人争奇斗艳。
沈灵珂的到来,没引起什么波澜。
她依旧是一身素雅打扮,月白色的襦裙只在袖口领缘处绣了几枝兰草,头上也仅簪了支温润的白玉簪。跟周围那些恨不得将全副身家都穿戴在身上的贵妇们比起来,简直朴素得不像话。
要不是她身后跟着谢府的掌事大丫鬟春分,旁人怕是会以为,这是哪家不懂规矩的小户姑娘误入了富贵场。
不少目光若有若无的朝她瞥来,眼神里混杂着好奇、轻蔑和一丝幸灾乐祸。
这就是那位新上任的首辅夫人?
看起来,果然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寒酸样。
对于这些目光,沈灵珂恍若未觉。她由宫中内侍引着,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微微垂着眼帘,安静得像一尊瓷娃娃。
可就在她落座的瞬间,一道毫不掩饰的恶意目光,像芒刺一样死死的钉在她身上。
那目光里,有高高在上的审视,有不加掩饰的鄙夷,更有一种看一件被弄脏了的私有物时,那种嫌恶与残忍。
沈灵珂端着茶杯的手稳稳当当,没有一丝颤抖。
她甚至没抬眼。
根本不用看,她也知道这目光来自谁。
安远侯的嫡孙女,林娇娇。
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太后捧在掌心长大的天之骄女。人如其名,既娇且骄,性子极为飞扬跋扈,在整个京城贵女圈里向来是横着走。
原主的记忆,此刻变得清晰无比。
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春日宴。
那时,原主还是平安侯府备受宠爱的嫡女,而林娇娇穿着一身火红骑装,炫耀着刚从西域得来的宝马。
许是那日阳光太好,原主只是看着她那身与宴会格格不入的装扮,笑着说了一句:“林姐姐这身打扮,若是去跑马场,定能拔得头筹。只是今日这赏花宴,怕是要惊着了这满园的春色呢。”
一句无心之言。
却彻底惹恼了林娇娇。
她当场便将一杯酒泼在原主脸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本小姐的衣着指手画脚?一个快要败落的破落户,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那之后,便是平安侯府接连不断的噩梦。
安远侯一系开始在朝堂、生意上处处设绊,断绝平安侯府的人脉往来。
不出半年,一个传承百年的侯爵之家,便被逼到了家破人亡、变卖家产的地步。原主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娇娇女,变成了一枚为家族存亡奔走的棋子。
沈灵珂缓缓地将杯中温茶一饮而尽。
茶水微涩,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
以前,她只以为这是林娇娇的骄纵任性,是安远侯府为孙女出气的霸道行径。
直到那一晚,谢怀瑾将那份名单摆在她面前。
直到她亲耳听到,谢怀瑾说出“政见不合”四个字。
一条线,就这么串了起来。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中成型。
这根本就不是小女孩之间的意气之争。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场针对谢怀瑾,蓄谋已久的政治阴谋!
安远侯和太后一派,早就视谢怀瑾为眼中钉。
他们想扳倒他,却找不到任何错处。于是,他们想到了一个阴毒又有效的法子——从他的后宅入手。
一个合适的棋子,需要具备几个条件。
她必须出身世家,否则没资格嫁入首辅府。但娘家又要足够破败,这样她才会毫无根基,任人拿捏。最后,她本人还得愚蠢懦弱,上不得台面,才能成为谢怀瑾的软肋和耻辱,成为整个京城权贵圈的笑柄,时时刻刻消磨着他的声望与体面。
而原主,平安侯府的嫡女沈灵珂,在被林娇娇“无意间”逼到绝境之后,便符合了所有条件!
所以,他们逼得平安侯府走投无路,再“恰到好处”的将这根橄榄枝递到谢怀瑾面前。
他不能不娶。
因为他是百官之首,要做表率,要显示出他不计前嫌、安抚没落勋贵的仁德。
于是,她,沈灵珂,便如他们所愿,顺理成章的嫁入了谢家,成了谢怀瑾的继室。
他们一定很得意吧。
得意于自己这招釜底抽薪,自以为天衣无缝。他们一定在等着看好戏,等着看谢怀瑾如何被这个愚蠢的女人拖累,等着看谢家后宅如何鸡飞狗跳,最终成为攻击他的突破口。
沈灵珂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真是有趣。
他们确实成功了,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怕是也算不到,这颗他们精心挑选、送到敌人阵营里来的棋子,在半路上被人换了芯。
他们非但没给谢怀瑾送去一个短板,反而亲手为他送去了一个有力的盟友。
真不知道,当安远侯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发现自己布下的这盘棋,最终却成了为他人做嫁衣的笑话时,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沈灵珂抬起眼,目光终于穿过人群,与那道恶意视线在空中轻轻撞上。
林娇娇显然没料到,这个一向只敢低头的病秧子,今天竟敢直视自己。她先是一愣,随即漂亮的眼睛里迸发出被挑衅的怒火。
她对着沈灵珂,无声的做了一个口型。
“贱、人。”
沈灵珂看懂了。
她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是对着林娇娇的方向,缓缓的露出了一个温柔和善的微笑。
然后,在林娇娇错愕的目光中,她慢条斯理的端起了桌上另一杯茶。
游戏,才刚刚开始。
不急。
咱们,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