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薨逝的消息是随着今冬最大的一场雪一同来的。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落下,不过半个时辰就将长乐宫的琉璃瓦盖得严实。林薇薇立在廊下,看宫人们忙着悬挂白灯笼,素绸在风雪中翻飞,像挣扎的魂灵。
“娘娘,德妃娘娘是心悸突发……”冯保的声音在风雪里断断续续。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成水珠:“本宫记得,德妃素来康健。”
回到殿内,炭盆烧得正旺。她取出那半本起居注,在记载先帝驾崩前日的页面上,发现几点干涸的茶渍——与德妃昨日打翻的茶盏是同样的君山银针。
谢云止踏雪而来,官帽上积了层白。他递来一张药方:“臣查验了德妃娘娘近日的饮食。”
药方上罗列的皆是温补之物,唯有一味南海珍珠粉被朱笔圈出。
“这珍珠粉……”
“经手的是尚食局新来的宫女,三日前刚由安远侯府举荐入宫。”
殿外忽然传来喧哗。小凳子急匆匆进来:“娘娘!德妃宫里的掌事宫女投井了!”
林薇薇赶到时,井沿的积雪已被踩得狼藉。侍卫打捞上来的尸首手中,紧紧攥着个香囊——与她从太液池底找到的杏嫔香囊,绣着同样的杏花图样。
“收殓了吧。”她转身,目光扫过围观的宫人,“厚葬。”
当夜,她独自翻开郑贵妃的香谱。在记载“珍珠粉”的那页,发现几行小字:“南海珠,遇断肠草则相克,久服心悸而亡。”
字迹与先帝起居注上的批注如出一辙。
更深露重时,她循着暗流图来到长乐宫后院的梅林。按照图示在第七株老梅下挖掘,铁锹触到硬物——是个鎏金木盒。
盒中装着完整的先帝脉案,以及德妃与北狄往来的密信。最底下压着幅绢画,绘着少年天子与郑贵妃在梅林对弈,落款是“贞婉”——郑贵妃的闺名。
画角题着两句诗:“纵使雪埋千尺深,终有梅香透寒来。”
她忽然明白,郑贵妃用十年光阴布下的局,为的从来不只是复仇。
次日清晨,皇帝驾临。他站在梅林前,玄色大氅上落满新雪。
“爱妃可知,德妃的父亲镇北侯,今晨递了请罪折子?”
她福身:“妾听闻,镇北侯主动交出了辽东兵权。”
雪光映着他的侧脸:“这盘棋,爱妃下得漂亮。”
待圣驾离去,她在梅树下站了许久。直到周宝林来寻,才发觉指尖已冻得青紫。
“娘娘,安远侯府抄出件东西。”小凳子呈上个锦盒,“冯公公说,要娘娘亲启。”
盒中是把匕首,柄上镶嵌的夜明珠与皇帝所赐如出一辙。刀刃刻着北狄文字,译过来是:“雪融之时,便是归期。”
她想起那日年宴,安远侯临死前的眼神——不是败者的绝望,而是猎手的等待。
腊月三十,岁除。宫中挂起红灯笼,却掩不住暗涌的杀机。夜宴上,她看见新任镇北侯——德妃的幼弟,正与皇帝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镇北侯突然举杯:“臣敬贵妃娘娘一杯,愿娘娘福寿安康。”
杯中酒色澄澈,却在举起的刹那泛起异香。她正要推辞,谢云止突然起身:“臣代娘娘饮此杯!”
酒盏落地,银针验毒,针尖瞬间乌黑。
满殿死寂中,皇帝缓缓放下酒杯:“镇北侯,你还有何话说?”
新年钟声在此时敲响,震得殿梁积雪簌簌落下。林薇薇望向殿外,见夜空中烟花绽开,将雪地映得明明灭灭。
一场更大的风雪,正在看不见的地方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