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如同有烧红的烙铁在脑髓中搅动,又像是万千根冰针沿着经脉逆向穿刺。林薇薇的意识在无边的痛楚海洋中载沉载浮,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更剧烈的撕裂感。定魂珠强行被引动本源的反噬,远超她最坏的预估,那感觉不亚于将她的灵魂寸寸剥离,再投入烈焰与寒冰的交界处反复炙烤冻结。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震荡的水膜。地黾狂乱的嘶吼,石头愤怒的咆哮,兵刃撕裂污秽躯体的闷响,还有那始终如背景噪音般轰鸣的地脉哀鸣……所有这些都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片混沌的喧嚣。
她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烛火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燃烧,急剧黯淡。身体彻底失去了感知,连冰冷的石榻都感觉不到,只剩下无处不在的、源于神魂本源的剧痛。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着她,冰冷而粘稠,带着令人窒息的诱惑,仿佛只要放弃挣扎,就能沉入永恒的宁静。
不行……还不能……
一个极其微弱的念头,如同狂风中的一点残烬,在她即将彻底湮灭的意识深处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是她将地黾引来的……是她让这最后的庇护所陷入了更大的危机……她不能就这样一死了之……
这丝不甘如同最纤细的蛛丝,勉强维系着她最后一点清醒。
就在她感觉那根蛛丝也要崩断的刹那——
一股浑厚、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气息,骤然笼罩了她!
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那气息并非直接补充她损耗的力量,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效果,强行抚平了她体内狂乱奔突的反噬之力,将那焚烧神魂的烈焰与刺骨冰寒暂时隔绝开来。
是荆老!
林薇薇勉强睁开一丝眼缝,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荆老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石榻边。他一只枯瘦的手掌正按在她的额头上,掌心粗糙如砂石,却散发着如同大地般沉静厚重的暖意。另一只手,则虚按在她胸口的定魂珠上方,指尖缭绕着几缕极其细微、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淡金色光丝,那些光丝正试图梳理、安抚着定魂珠内依旧躁动不安的龙元。
“胡闹!”荆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更多的却是一种复杂的了然,“以你如今状态强行引动此珠本源,与自杀何异!”
他指尖的金色光丝与定魂珠的龙元微微碰撞,发出细微的、如同琴弦颤动的嗡鸣。林薇薇感觉到那股撕裂灵魂的痛楚正在缓慢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及骨髓的疲惫和空虚,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
“外……外面……”她艰难地蠕动嘴唇,声音微不可闻。
“石头他们还能顶住!”荆老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目光却死死盯着定魂珠,眉头紧锁,“你这珠子……果然不简单。这缕先天龙元,纯净得过分,几乎不染后天尘浊……它似乎在保护你,但又像是一把锁,锁住了更多东西……”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影煞称你为‘钥匙’……难道指的不是你身负的龙气,而是这珠子本身?或者说……是你能引动这珠子的某种‘特质’?”
钥匙……珠子……特质……
林薇薇脑中一片混沌,无法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她只感觉到,在荆老的干预下,定魂珠散发的光晕正在快速收敛,外界那针对石屋的疯狂冲击似乎也随之减弱了一些。但村落各处的厮杀声、地黾的嘶吼声并未停歇,危机远未解除。
就在这时,石屋门被猛地撞开,浑身沾满恶臭泥浆和些许血迹的石头冲了进来,喘着粗气急声道:“爷爷!东边隘口快撑不住了!地黾太多了,杀不完!阿苗她们的破邪箭也快耗尽了!”
荆老按在林薇薇额头的手掌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深深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林薇薇,又看了一眼她胸口光芒渐趋平稳的定魂珠。
“守住这里!无论如何!”他对石头和李德全厉声吩咐道,随即收回手掌,转身大步向外走去。那佝偻的背影在门口的光线中,仿佛瞬间高大了几分,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石头重重点头,抹了把脸上的污秽,紧握双斧,如同门神般堵在门口。李德全也强提一口气,短刃横胸,眼神决然。
荆老走出石屋,并未立刻加入前方的厮杀。他站在村落中央的空地上,仰头望向漆黑如墨、不见星月的夜空,又低头看了看脚下不断传来震感的大地。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得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的空气都吸入肺中。随后,他缓缓抬起了双手,十指以一种极其古老、极其复杂的方式开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吟诵着晦涩难懂、仿佛来自洪荒时代的音节。
起初,并无异象。
但随着他吟诵的持续,他佝偻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他脚下的地面,那些看似寻常的泥土和石块,开始隐隐泛起微弱的、与村落里发光石头同源的乳白色光泽!
这些光泽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从村落的各个角落,从那些古老的石柱下,从那条湍急的温泉溪流底,丝丝缕缕地汇聚而来,融入荆老脚下的地面,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散发着柔和却坚定光芒的复杂图案!
那图案,隐约与“烛龙之鳞”的阵法有几分相似,却更加简洁,更加古老,带着一种祭祀般的庄严与悲壮!
“他在……引动此地残留的龙脉支流之力!”李德全守在门口,看到外面的景象,骇然低呼,“但这需要消耗自身本源为引!而且此地龙脉已近枯竭,强行引动,恐怕……”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荆老这是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为村落争取一线生机!
嗡——!
当那乳白色的光芒图案彻底成型,覆盖了小半个村落时,一声远比地黾嘶吼和地脉轰鸣更加低沉、却更加撼人心魄的嗡鸣,自地底深处响起!
刹那间,以荆老为中心,一道乳白色的光环如同水波般向外急速扩散!
光环所过之处,那些疯狂攻击的地黾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扭曲、消融,速度比被破邪箭射中快了数倍不止!就连空气中弥漫的淡紫色毒瘴和地黾带来的污秽气息,也被这乳白色的光环强行净化、驱散!
光环一直扩散到村落边缘,如同给整个村落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膜。光膜之外,残余的地黾惊恐地嘶叫着,徘徊不前,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村落内外,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地脉的轰鸣,和村民们劫后余生、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成功了……
石屋内的林薇薇,虽然虚弱到了极点,却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涤荡污秽、安抚人心的力量。她看着窗外那层乳白色的光膜,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悲凉。
她看到,村落中央,施展完这惊天动地手段的荆老,身形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那鲜血落在地面的光纹上,瞬间便被吸收,使得光纹的光芒也黯淡了一分。他勉强以手中的黑弓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但那原本就佝偻的身躯,此刻仿佛又萎缩了一圈,气息也变得如同风中残烛,微弱不堪。
“爷爷!”阿苗从石台上跳下,飞奔过去,搀扶住荆老,声音带着哭腔。
荆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石屋的方向,隔着墙壁,仿佛与林薇薇对视。
“时间……不多了……”他沙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传入了石屋,清晰地响在林薇薇的耳边,“龙脉主源崩溃在即,此地支流也即将彻底枯竭……这‘净光结界’,撑不了多久……”
他喘息了几下,继续道:“丫头……你体内的那点龙息,与此珠的龙元,或许是……或许是这死局中,唯一的变数。找到……找到龙脉主源崩溃的‘核心’,或许……还有一线机会,阻止……最坏的结局……”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但……你的身体……必须先‘活’下去……”
说完这句,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被阿苗和赶来的石头紧紧扶住。
“爷爷!”
“荆老!”
村落里响起一片焦急的呼喊。
石屋内,林薇薇怔怔地听着荆老最后的话语。
变数?核心?阻止最坏的结局?
这些词语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她本已不堪重负的心头。她连动弹都做不到,又如何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核心”,去阻止这天地倾覆的大劫?
而荆老所说的,让她先“活”下去……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胸口那枚刚刚平静下来的定魂珠,再次传来了异动。并非之前的灼热或狂暴,而是一种……温和的、如同母亲呼唤游子般的牵引感。
这牵引感的方向,赫然指向村落深处,那条蒸腾着白色热气的温泉溪流的源头——那座沉默的、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匍匐的山壁。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这枚珠子,或者说,呼唤着珠子内那缕纯净的先天龙元。
(第一百零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