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在寂静的指挥中心内落下,没有激昂,没有悲壮,只有一种将所有情绪都焚烧殆尽后留下的、冰冷的决绝。
“幽灵回响计划,启动。”凌寒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把钥匙,开启了整个“蜂巢”基地高速运转的齿轮。
“收到!”白影眼中闪烁着狂热与凝重交织的光芒,双手在键盘上化作幻影,“意识放大器模块正在接入,神经桥接协议载入中……小蕊,准备好了吗?”
隔着一层特种防爆玻璃,在临时改建的医疗舱内,穿着一身洁白病号服的小蕊用力点了点头。
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恐惧,只有对凌寒全然的信任。
温瑜正在她身旁,将一枚枚柔软的银色电极片贴在她的太阳穴和后颈。
“生命体征平稳,脑波活跃度正在攀升。”温瑜的声音通过内置麦克风传来,冷静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凌寒,我设置了三重安全阈值。小蕊的意识就像一座水坝,我们要做的,是开闸泄洪,而不是让大坝崩溃。一旦她的颅内压突破120毫米汞柱,或者伽马波频率出现失控性振荡,我会立刻切断连接,明白吗?”
“明白。”凌寒应道,走向房间中央那个充满了幽蓝色营养液的神经接口舱。
与此同时,基地的最外层,原本作为地下停车场的广阔空间已经面目全非。
雷震带着两名幸存的“凤凰”外围成员,刚刚完成了最后一面电磁屏蔽墙的激活。
厚重的合金板缓缓合拢,将整个“蜂巢”与外界的物理信号彻底隔绝。
这里,成了她们最后的堡垒。
“头儿,‘老鼠夹子’都布置好了。”雷震在通讯频道里低声报告,“就算他们开着坦克来,也得先尝尝高功率微波的滋味。通道已清空,你们可以开始了。”
凌寒不再犹豫,她脱下外套,只着一身黑色的紧身作战服,戴上那个布满微型探针的特制头环,深吸一口气,躺入了接口舱中。
舱门合拢,幽蓝色的液体迅速将她包裹,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与光。
“启动神识扩展程序。”她在脑中下达指令。
刹那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席卷而来。
她的意识仿佛被从身体里抽离,化作无数看不见的触须,穿透了合金墙壁,穿透了泥土与岩层,向着整座城市无声地蔓延开去。
城市的喧嚣、雨夜的冰冷、无数人的喜怒哀乐,都化作庞杂无序的信息洪流,冲刷着她的感知。
她像一个幽灵,在数据的海洋中航行,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坐标——“苍龙”基地。
下一秒,一个清晰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
萧玦正独自坐在“苍龙”基地的宿舍里。
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渗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的微光。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擦拭他的军刀,或是研究战术地图。
他的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一本边缘泛黄的旧相册。
相册打开的那一页,是一张褪色的合影。
少年时期的他,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军装预备役制服,别扭地站在一位笑容温柔、同样身着军装的女人身旁。
那女人的眉眼间,有着与他如出一辙的坚毅。
母亲……
凌寒的心头微微一动。
她没有选择窥探更多属于他私人领域的秘密,那不是她的目的。
她的意识像一阵轻柔的风,掠过那份悲伤的记忆,转而主动释放出一段属于她、也属于所有“凤凰”的烙印。
——一段来自五年前,西伯利亚雪夜的记忆。
萧玦猛地一震,手中相册“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他没有闭眼,但眼前的景象却瞬间被无边的风雪所取代。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晶,如同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真实得让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枪声!爆炸声!女人们急促而有力的嘶吼!
他的感官被强行拖入了一个血与火的战场。
他“看”到,白雪皑皑的山谷中,七八个身着雪地迷彩的矫健身影被数百名雇佣兵团团围困。
她们背靠着一个巨大的弹药库,火力被完全压制。
然后,他看到了秦昊。
那个在他档案里被誉为“百年一遇的战术天才”的男人,正冷静地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
可那指令的内容,却让萧玦的血液几乎凝固。
“……引爆三号炸药舱,制造雪崩,形成掩护。”
“可是队长……青鸟和画眉她们还在三号舱侧翼布防!现在引爆会把她们一起……”
“执行命令!”秦昊的声音冷酷无情。
火光冲天而起,剧烈的爆炸吞噬了那两道娇小的身影,引发了山体的剧烈震动。
漫天的大雪如白色的死神之幕,轰然坠落。
在被暴风雪彻底淹没的前一秒,剩下的七名“凤凰”队员,没有一人选择突围,而是齐齐转身,面向爆炸的火光,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发出了响彻山谷的呐喊。
“凤凰不灭!”
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见,而是像烙铁一样,直接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呃啊——”萧玦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那段记忆如真实发生过一般,冲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耳后,那里有一道早已愈合的陈年旧伤。
指尖触及之处,却是一片温热的湿黏。
鲜血,再次从那道旧伤中渗了出来。
他猛地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声音沙哑地嘶吼:“这不是你的能力……这不是幻觉!这是……这是她们在说话!”
“蜂巢”之内,白影看着屏幕上萧玦剧烈波动的脑波图,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连接成功了!他的潜意识防壁没有排斥我们的信号!温瑜,加大‘情感共振’频率!”
“不行,小蕊的脑压已经接近90!再加大她会撑不住!”
“那就把那些最尖锐的碎片传过去!”白影咬着牙,迅速调整着数据流,“把那些能回答他所有疑惑的东西,都给他!”
更多的记忆片段,如决堤的洪水,顺着那条看不见的神经链路,疯狂地注入萧玦的意识。
他看到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被称为“园丁夫人”的女人,在冰冷的实验室里,于一份绝密报告上写下结论:“凤凰血脉携带者情感剥离实验,失败率高达89%,建议终止该项目,对现有样本进行物理清除……”
他看到一个与雷震一模一样的“复制体”,在巨大的玻璃培养舱中猛然睁开双眼,随即又因无法承受记忆过载而痛苦地闭上,生命体征归于直线……
他甚至“亲手”翻开了夏暖临终前,用最后一丝力气在医疗舱内壁上写下的血字:“……别让寒……走错路……”
每一段记忆,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他内心深处曾对“凤凰”产生过的每一个疑点,将血淋淋的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他曾怀疑她们是失控的武器,怀疑她们的牺牲另有隐情,怀疑凌寒的归来是否值得他赌上一切去守护。
而现在,那些逝去的英魂,亲自给了他答案。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内,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外部信号追踪!我们的‘幽灵信道’被反向锁定了!”白影脸色煞白,“他们破译了城市电网的冗余波动频率!”
雷震的身影如猎豹般从通道口冲了进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有两辆黑色越野车正高速逼近,车牌经过伪造,但动力系统和底盘的特征,完全匹配‘黑鸦’部队的特种制式装备!预计三分钟后抵达!”
“黑鸦”——秦昊手中最精锐、最不择手段的私兵。
“还差最后一步!”白影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条即将完成的传输进度条,对着通讯器嘶吼,“凌寒!必须让他看到最后的真相!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接口舱内,凌寒的意识已经濒临极限。
她的眼前一片血红,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精神之上。
但她没有退缩,反而将神识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推向了极致。
最后一次推送!
这一次,是属于她自己的,最私密的记忆。
大雨滂沱的深夜,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生命体征已近枯竭。
他将那枚温热的“凤凰之羽”强行塞入她的掌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无声地告诉她:
“钥匙……不在手里……在心里。”
萧玦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双从未示弱的眼眸中滑落。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第一次在任务中见到凌寒,他的心跳就会不受控制地失控;明白为什么那道早已愈合的旧伤,会在靠近她时隐隐作痛;明白为什么他的母亲临终前会留下那句“别相信戴羽毛的女人”——因为他自己,他的血脉深处,同样潜藏着与这枚“钥匙”相互呼应的秘密!
那不是任务,不是命令,不是一时的冲动。
而是他体内某种早已苏醒的东西,在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后,歇斯底里地,呼唤着她的归来。
他猛地抓起身旁的单兵战术电台,按下了最高权限的通话键。
他的声音,通过加密信道,清晰地传到了每一名“苍龙”队员的耳中。
那声音沙哑、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破釜沉舟的坚定。
“全体注意,目标变更。我不再执行任何来自总部的指令。”
“从现在起,我的任务是——”
“——保护那个能让死者开口的女人。”
遥远的山巅之上,一处伪装成气象观测站的秘密据点内。
秦昊端着一杯红酒,望着面前实时传输而来的、关于萧玦脑波变化的最终报告,以及他最后那句命令,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他轻笑出声,对着黑暗中的空气,仿佛在对那些死去的亡魂低语:
“很好……你们终于,亲手把他送进了祭坛。”
夜色深沉,暴雨渐歇。
在无人察觉的“数字宇宙”深层网络中,一段被完美伪装成市政系统维护日志的匿名数据包,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上传倒计时。
它的目标不是任何军事要塞,也不是任何情报机构,而是一个覆盖全城的公共信息发布平台。
东方的天际,即将泛起第一抹鱼肚白。
一场为整座城市准备的“演出”,正等待着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