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的指尖抚过那行刻痕,像在解读一段来自深渊的摩斯密码。
字体纤细而扭曲,充满了刻写者当时极度的恐惧与挣扎。
她没有试图辨认,而是立刻将木匣带回了事务所,置于最高安全级别的检测台上。
“成分无毒,无爆炸物,无追踪器,无生物制剂。”雷震摘下护目镜,给出结论,“就是个普通的旧木匣子,不过这锁……有点意思,是古法做的子母锁,没钥匙硬撬会自毁。”
“交给我。”白影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调出高精度三维扫描仪,“分析锁芯结构,建模,三分钟后我把钥匙的3d打印图给你。”
凌寒站在一旁,神色冷凝。
她看着那个檀木匣,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强化过的感知中弥漫开来。
这东西不是威胁,却比威胁更令人不安。
它像是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携带着被掩埋的真相。
三分钟后,一把由高密度树脂打印出的钥匙被递到乔伊手中。
她深吸一口气,在凌寒的注视下,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清脆的解锁声后,匣盖应声弹开。
没有预想中的信件,也没有任何危险品。
匣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被烧得只剩小半的纸片,静静地躺在猩红色的丝绒内衬上。
纸片边缘焦黑卷曲,一角还残留着一小块融化后又凝固的暗红色火漆印记。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白影。”凌寒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白影立刻用防静电镊子夹起那片脆弱的纸片,放置在超高分辨率的图像采集器下。
经过多光谱扫描与图像增强处理,焦黑背景下的字迹被一点点还原,清晰地呈现在指挥室的主屏幕上。
那是一份婚约草案的副本。
标题刺目——《关于萧玦先生与林婉如女士之婚约协议草案》。
“林婉如?”乔伊的瞳孔骤然收缩。
屏幕上的条款逐一显现,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算计。
然而,最令人窒息的是其中一条:“……为保障家族血脉纯净及后代抚育环境之稳定,女方林婉如自愿于婚后放弃其个人名下所有财产权(含继承权)及一切社会职务,其终身生活保障将由‘母序基金’依最高标准提供终身抚恤金……”
这已经不是联姻,这是合法的人身买断。
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在签字栏下方,附有一行小字:“附件:心理评估报告编号A-0734-S。”
白影的手指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她立刻入侵了京城所有私人医疗系统的数据库。
不到十秒,结果弹出。
编号A-0734-S,指向一家名为“伊甸园深度疗愈中心”的精神矫正机构——那里,正是萧老夫人用来“改造”那些不听话女孩的秘密基地。
“这不是冲喜,”凌寒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制度性的清除。”
她走到主控台前,亲自操作起来。
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划过,调出近五年来所有与萧家、以及和萧家有深度利益捆绑的豪门联姻案例。
大数据在“数字宇宙”中飞速碰撞、比对,一张无形的网络渐渐浮现。
结果令人头皮发麻。
凡是签署过类似协议的女性,无一例外,在婚后三个月内,均被她们的私人医生诊断为“重度产后抑郁”或“适应性障碍”,随后被强制送往“疗养中心”进行无限期“休养”,最终彻底从公众视野中淡出。
凌寒后退一步,环视着屏幕上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容和如今“失联”的状态,一字一句道:“他们不杀人。他们只是让一个人,活着消失。”
指挥室里一片死寂。
“我认识她。”乔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林婉如……去年秋天,在苏富比的一场慈善拍卖会上,她假装成我的竞争对手,故意抬价,只为了在洗手间里堵住我,塞给我一张纸条。”
她闭上眼,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张纸条上冰冷的湿意,和林婉如抓住她手腕时,那绝望的力道。
“纸条上只写了两个字:救我。”乔伊睁开眼,眼底燃起一簇火焰,“我当时以为是家族逼婚的寻常戏码,让白影查了她的背景,准备找机会接触。可第二天,她的家族就宣布,她因为‘水土不服’,被送去瑞士静养了。我……我把这件事归档了。”
自责与愤怒噬咬着她的内心。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警惕,却没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有更深的黑暗。
“这不是你的错。”凌寒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坚定而有力,“现在,我们有机会把她找回来。”
乔伊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凌寒:“老大,让我去。我要把这个网,从内部撕开。”
她不需要再多解释。凌寒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权限开启。”凌寒点头,“启动‘海市蜃楼’计划,重建‘林婉如’的身份档案。”
这一次,不再是调查员的伪装,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反向渗透。
乔伊不再是凤凰特战队的07号突击手,她将成为那个从牢笼中挣脱,带着满身伤痕向世界求救的“逃婚新娘”。
几小时后,一段三十秒的短视频,通过一个新注册的匿名账号,被发布在全网最大的社交平台上。
视频的画面昏暗而摇晃,像是在一个密闭的地下室。
一个身形纤瘦的女人背对镜头,身上穿着一件被撕得破烂的顶级定制婚纱。
她颤抖着,将一张被撕成两半的婚纱照狠狠扔进一个燃烧的铁桶里。
照片上,男主角的脸被巧妙地遮挡,但那矜贵的气质,依然能让人联想到某个顶级豪门。
没有一句台词,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哽咽,和一个用气声说出的画外音:“他们说,能嫁进去是我的福气。可我……我只想记得我自己的名字。”
视频的最后,一双布满勒痕的手腕,在镜头前一闪而过。
#逃婚新娘只想记得自己的名字#
这个话题,如同病毒般疯狂扩散。
如果说乔伊之前的宣言是理性的抗争,那么这段视频,则直接点燃了公众最原始的同情与愤怒。
“天啊!这是被囚禁了吗?”
“那个手腕上的伤痕!这是家暴!不,这是虐待!”
“母序基金滚出来!这就是你们说的‘抚恤’?!”
花铃姨的贵妇茶会上,她正试图挽回自己的颜面。
她指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对新吸纳的几位会员怒斥道:“一看就是假的!现在的小姑娘为了红,什么都敢编!撕个婚纱,哭两声,就想炒作成受害者博同情?下作!”
她浑然不觉,坐在她斜对面,那位刚刚通过她关系网加入茶会、出手阔绰的“新晋富婆”,正用胸针上伪装的摄像头,将她这番尖酸刻薄的言论,连同在座其他贵妇的附和,实时传送回了前沿策略事务所。
“搞定。”白影将录音文件发送至舆论引导组,“藤已经找到了,该摸瓜了。”
她顺着花铃姨这条线,以及“母序基金”的公开资料,迅速锁定了他们下一步的动作。
数据显示,基金会关联的一家投资公司,正在秘密洽谈收购城中三家高端心理诊所的股权。
白影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快速伪造了一份格式、口吻、内部编码都天衣无缝的“母序基金会”内部审计通知,加密后发送至那三家诊所负责人的邮箱。
通知内容很简单:“接上级指示,为加速推进‘母序计划’,新人格重塑方案‘归巢’将提前启用。请各单位于24小时内上报现有‘疗愈对象’的初步适应性数据,以便进行下一阶段的导入。”
第二天清晨,三通惊慌失措的电话,先后打入了白影设置的虚拟“基金会总部”号码。
“王董,这太急了!‘归巢’方案的风险评估还没做完啊!”
“是啊,我们这边上一批的‘对象’还没完全稳定,现在强行进行深度催眠,很容易精神崩溃的……”
“能不能再宽限几天?至少等我们把药的剂量调整好……”
所有通话都被完整截录。
那个诊所主管脱口而出的“上一批还没稳定”,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证据链,彻底闭环。
“该让公众,看到一些更具体的东西了。”凌寒看着那份完整的录音报告,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小荷。
小荷冒死带出的那幅丝绢账本,此刻正平铺在桌上。
凌寒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小荷,你的苏绣手艺,还能捡起来吗?把这份‘抚恤金流向图’,用金线,绣成一幅屏风。”
三天后,市妇女历史博物馆年度特展开幕。
一件神秘的匿名捐赠品,被放置在展厅最核心的位置。
那是一座精美绝伦的苏绣双面屏风。
正面是盛开的白玉兰,圣洁无瑕;而背面,却是一幅用金线绣出的、错综复杂的资金流向图。
无数闪光灯聚焦在那张小小的展品说明卡上,上面只有一行字:
“《白玉兰的背面》:每一针,都是一个被抹去的人生。”
直播镜头缓缓扫过屏风,扫过那些看得入神的观众。
突然,人群中,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女人猛地站起身,指着屏风,失声痛哭:“我认得!那个‘疗愈中心’!我也被送去过那里……他们给我吃白色的药片,说能让我开心,可我吃了之后,就总是忘事!”
现场瞬间哗然。几名安保人员立刻上前,试图将她“请”离现场。
然而,他们还没碰到那个女人,周围就有更多的女性自发地围了上来,将她护在中间,对着镜头和安保人员高声喊道:
“我们不是病!我们没有病!”
“让她说!”
深夜,前沿策略事务所的顶楼天台,城市灯火在凌寒脚下汇成星河。
手机轻微震动,是白影发来的加密信息:“老大,‘铜算盘’松口了。他愿意交出萧家那笔资金最原始的洗钱路径图,唯一的条件是,我们必须保证他孙女平安出境,永远不被找到。”
这才是真正的王牌。
凌寒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拨通了萧玦的电话。
“你祖母用作慈善的那笔资金,经过七层空壳公司,流入‘新娘基金会’,扣除‘抚恤金’后,最终通过一家离岸信托,全额回流到了萧家一块封地的家族信托账户里。”
她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是陈述事实。
“这不是她的一时私心,或者为了给你扫清障碍。”凌寒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是一个完整的、自循环的体系。用你们家族的名誉做外衣,用联姻做手段,将女性的社会价值与个人资产吞噬,再反哺家族自身。”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萧玦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疲惫与决绝:“明天上午,宗祠议事。我会当着所有族老的面,问她。”
“好。”
凌寒挂断电话,收起手机。
她望向远处苍龙特种作战部队总部大楼那模糊的轮廓,夜风吹动她的发梢。
她抬起手,指尖在随身战术平板的屏幕上轻轻抚过。
屏幕上,一个被命名为《春蚕不会死》的压缩文件图标,正静静地散发着微光。
火种已经全部播下,只待长风骤起,燃成燎原之势。
清晨六点,萧玦身穿一套量身定制的家传深青色长衫,独自一人,步入了那座承载着家族百年荣辱的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