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湖畔的清晨，本该是胜利后的宁静，却被一声尖锐的警报划破。
后方基地的最高等级医疗监控中心内，代表着三名刚从翡翠林救出的退役女特工的生命体征曲线，在屏幕上疯狂闪烁，最终汇成一条笔直的红线——集体陷入深度昏迷。
“怎么回事？！”负责看护的医疗兵惊慌失措地冲向病床。
夏暖几乎是同一时间踹开门闯了进来，她的目光越过一片混乱，死死钉在墙上的脑波监测大屏上。
三条原本已回归平稳的曲线，此刻竟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重新纠缠、同步，频率、波幅、节律……完美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复制品。
“快，接驳翡翠林环境监测系统，实时比对根系电活动数据！”夏暖的声音冷静到发指，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的心绪。
数据流涌入，不过数秒，屏幕上便弹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比对结果。
三名女特工的脑波，正与翡翠林中心区域一棵未被标记的百年榕树的根系电活动，保持着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同步率。
这个节律，比主根被毁前更加稳定、更加高效、更加……完美。
“这不是复发。”夏暖盯着屏幕上那个由θ波构成的、完美无瑕的闭环共振图形，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监控屏上，那道闭环幽幽地闪着绿光，仿佛整片森林正在通过三具人类的躯壳，缓慢而优雅地编织一张全新的意识之网。
她指尖颤抖，喃喃自语：“是……进化。”
几乎在夏暖得出结论的同一秒，正在临时指挥部整理装备的凌寒，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枚她一直佩戴的“凤凰之羽”金属吊坠，边缘竟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隐隐发烫。
这不是物理的热度，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她神识的刺痛感。
它在预警。
那片林子，还活着。
“滴——”
加密终端传来讯息，是白影。
“找到了。”白影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寡言，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我连夜解析了从大洋深处那个科研平台备份里提取的全部冗余数据流，在一个伪装成系统日志的底层代码里，锁定了一段被激活的隐藏指令。”
屏幕上，一行冰冷的字符跳出：“花婆婆·终章协议：当母体崩解，所有播撒在外的孢子将转入休眠态，借由亲和度最高的宿主梦境重建微型精神链接，等待‘归土’指令。”
“宿主的梦境……求救信号！”凌寒瞬间明白了那些涌入她脑海的画面意味着什么。
“不止。”白影切换画面，调出一张卫星热成像图，翡翠林中心区域那片焦土之上，一个清晰的、代表着高温的红点正在夜间温度数据中异常波动，其范围和形态，完全符合一个大型生物神经簇的活跃特征。
“它们没死，”白影低声做出结论，“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呼吸。”
凌寒凝视着屏幕上那片妖异的红，忽然想起梦中姐妹们那一双双无声呐喊的眼睛。
那些不是幻觉，是她们正在被拖入一个新的囚笼，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求救信号！
“雷震！”凌寒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
“在！”正在武器库清点弹药的雷震立刻回应。
“翻查你所有的爆破记录，确认Ex-9型热熔脉冲弹的毁伤范围，有没有任何遗漏？”
片刻后，雷震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传来：“报告队长，确认无误。三级脉冲精准切断了所有已知的菌丝主干，生态结构保全度百分之八十绝，绝不可能有漏网之鱼……等等！”
雷震的声音猛然顿住，她调出了光合爷在任务前提供的那张手绘古树分布图，将其与爆破后的三维地形扫描图进行叠加对比。
在林心最深处，那个热成像图显示异常的红点位置，地形扫描图上显示为一个天然的地下空腔，但在光合爷的古图上，却是一个被特意圈出的、标注着一个奇怪符号的区域。
“我问过光合爷了。”雷震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震惊，“他说，老辈人管那个地方叫‘胎室’。传闻里，是翡翠林第一棵树落籽的地方，是整片森林的……子宫。”
最初之根！
“白影！”凌寒眼中寒光一闪，决断如电，“你立刻带领信息小组，携带全套电子干扰设备，秘密潜入光合调控塔旧址，利用那里的基础设施，给我从物理层面彻底封锁翡翠林向外传输任何信号回传的路径！我要它变成一座信息孤岛！”
“明白！”
“其余人，全装战斗准备！”凌寒抓起战术背心，声音斩钉截铁，“跟我重返翡翠林，目标——找到那个‘最初之根’！”
十五分钟后，武装突击车再次驶入翡翠林的焦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既有脉冲爆破后菌丝碳化的焦糊，也有腐殖质的腥臭，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莫名心安的微弱甜香。
“不对劲。”走在最前面的夏暖停下脚步，她佩戴的便携式嗅觉分析仪屏幕上，一行红色警告正在闪烁。
“挥发物成分检测到一种新型致幻萜类化合物，结构非常精巧，释放源……来自地表以下五米。”夏暖皱紧眉头，取下护目镜，鼻翼微动，“这种香气不会让人产生强烈的幻觉，但会持续降低人的警惕性，放大潜意识里的疲惫感和对‘安宁’的渴望。它们学会了伪装，不再是强制催眠，而是……温柔诱导。”
话音未落，雷震手中的高敏度生物探测器发出了“嘀嘀”的轻响。
她拨开脚下一层薄薄的浮土，只见下方埋藏着数不清的、如同水晶种子般半透明的菌丝囊。
它们不过指甲盖大小，表面光滑，在昏暗的林间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雷震下意识地伸手去碰，凌寒厉声喝止：“别碰！”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枚菌丝囊仿佛感应到了活物的气息，无声地破裂开来，释放出一缕极其淡薄的绿色烟雾，烟雾在空中盘旋，竟隐隐幻化成一张模糊的、带着微笑的人脸。
“这是记忆诱饵。”凌寒的神识清晰地感知到，那烟雾中蕴含着一段被高度提纯的、关于‘安详睡去’的幸福情绪片段。
一旦吸入，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植入‘沉睡即归宿’的心理暗示。”
队伍绕开这片“雷区”，继续向着“胎室”的坐标深入。
在一处被烧焦的巨型树根盘踞的悬崖下，她们找到了入口。
那是一道几乎与山壁融为一体的石门，表面雕刻着无数藤蔓缠绕着人形的古老图案，每一个图案中的人形都呈现出安详沉睡的姿态。
一道瘦削的黑影，不知何时已静立于石门侧的阴影中。
是林语夫人。
她没有理会众人瞬间举起的枪口，只是伸出枯枝般的手，缓缓抚过石门上冰冷的纹路，声音空洞而飘忽：“你们烧了树根，却烧不掉大地的记忆。森林记得每一个孩子，她们想回来，安静地、永恒地，在这里长眠。”
凌寒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眶：“可你有没有问过，她们愿不愿意？”
林语夫人“望”着她，脸上是狂信徒般的悲悯：“痛苦只是暂时的，永恒的安宁才是终点。”
“是吗？”凌寒从战术口袋里取出一支密封的采样管，里面装着一滴从祭坛上采集到的、漆黑如墨的粘稠汁液。
她将采样管举到林语夫人面前，“夏暖分析过，这里面残留的情感信息素，没有一丝安宁。百分之九十三是极致的痛苦和恐惧，百分之七，是至死不休的……不甘。”
“你所信仰的永生，不过是一场地狱的无限循环。这里面封存的，不是灵魂，是痛苦！”
林语夫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凌寒不再看她，示意雷震爆破。
石门轰然倒塌，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中央静静矗立着一株通体漆黑、仿佛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树。
它没有一片叶子，光滑的树干内部，却有无数荧光般的脉络在缓缓流淌，如同一个精密复杂的活体电路板。
无数细小的光点在脉络间穿梭、汇聚、重组，每一次闪烁，都仿佛一次神经元的脉冲放电。
“天呐……”白影通过凌寒的战术目镜传回的实时画面，远程接入数据分析后，发出一声惊呼，“队长，这棵树……它在模拟人类的神经突触结构！它正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试图重组所有被它吞噬的意识碎片！”
凌寒缓缓摘下那枚滚烫的“凤凰之羽”，一步步走向那株黑色的巨树。
她伸出手，将吊坠的尖端轻轻贴近冰冷的树皮。
刹那间，宛如决堤的洪流，无数破碎的、撕心裂肺的画面疯狂涌入她的神识！
她看到了初代“凤凰”队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这枚吊坠埋入泥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语：“火种……不熄”；她看到了“数字宇宙”的监控后台，苏明澜签署那份清除令时，黑色钢笔的笔尖在纸上划过，一滴墨迹洇开，化作刺目的血珠；她甚至看到了自己，在S级任务的最后关头，在那场惊天爆炸中，猛力推开身边战友的身影……
剧烈的神识震荡让她一阵恍惚，耳边似乎响起了压抑的、细碎的呜咽。
她站在树影里，听见自己在哭。
而巨树的内心深处，一个温柔到极致的、仿佛来自灵魂之母的古老声音，正在她的意识里轻声呼唤：“回来吧，我的孩子……归土吧……终结这无尽的痛苦吧。”
凌寒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那瞬间的迷惘与脆弱被钢铁般的意志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燃着烈焰的澄澈。
她看着眼前这株企图窃取她姐妹、窃取她信仰、甚至窃取她痛苦的巨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决绝的弧度。
“我不回去——”
她反手握紧吊坠，以决绝之姿，将那枚象征着凤凰不灭意志的金属羽翼，狠狠刺入了漆黑的树干深处。
“——但我带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