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宗,藏书阁三层。
月光石清冷的光晕下,林昊缓缓合上了手中最后一枚记载着上古地脉杂闻的骨片。阁内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闭上双眼,识海中,寂灭心灯静静燃烧,将方才汲取的庞杂信息——沉碧潭祭坛的墟迹关联、萨满之眼的图腾释义、残破兽皮图上的阵法轮廓、以及那丝微不可察的窥探感——逐一梳理、印证、推演。
一幅模糊却令人心悸的图景逐渐清晰:一个以上古“墟”之力为核心的庞大体系,其碎片散落各处(青木宗密室、沉碧潭祭坛、可能的神眠谷),被不同势力(木长老、斗篷人、或许还有“纳迦”背后的存在)窥探、争夺、试图掌控。而他自己,连同赵师兄他们,都已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跨越时空的漩涡中心。
继续留在青木宗,凭借木长老给予的权限,或许能接触到更多核心秘密,甚至借力调查。但代价是彻底卷入宗门内斗,成为他人手中的刀,生死难料,且与赵师兄他们汇合遥遥无期。
离开青木宗,前往神眠谷与赵师兄他们会合,固然能摆脱眼前的算计,但前路未知,雨林险恶,“纳迦”恐怖,且会失去青木宗这条重要的信息渠道。
两个选择,各有利弊,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寂灭大道,向死而生,最忌畏首畏尾。林昊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玉简表面划过。他想起了玄骨长老最后的牺牲,想起了赵师兄他们生死未卜的处境,更想起了自己追寻寂灭本源的初心。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绝非他的道。
风险,往往也意味着机遇。青木宗内部暗流汹涌,正好可以借力打力。而神眠谷,作为一切线索指向的源头,或许藏着最终的答案。
心意已定。林昊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静。他迅速将查阅过的玉简骨片归还原位,抹去一切可能暴露他特别关注点的痕迹。然后,他取出那枚空白玉简,并未记录真实的推演结果,而是精心编纂了一份看似合理、实则有所保留的“分析报告”:
重点强调了沉碧潭祭坛与“上古墟迹”的关联性,指出其汇聚阴气可能用于滋养某种特殊灵植(隐晦指向幽冥鬼柳),并对地底可能存在的封印表达了谨慎的担忧。对于“萨满之眼”,则只提及其作为上古部落图腾的常见释义(沟通祖灵、守护),并未深入探讨其可能蕴含的力量或与阵法的关联。兽皮图的信息则完全略过。
这份报告,既展示了他的“价值”和“诚意”,足以向木长老交差,又隐藏了最关键的核心推论和神眠谷的线索,为自己留下了后路和操作空间。
做完这一切,他整理了一下衣袍,面色平静地走下楼梯。看守老者依旧闭目盘坐,仿佛从未动过。林昊微微颔首示意,便离开了藏书阁。
他并未直接前往木长老的居所,而是先回到了静思谷。他需要一点时间,让这份“报告”显得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同时也想看看,交出报告后,木长老乃至其背后的势力,会有什么反应。这反应本身,就是重要的信息。
静坐调息中,林昊的寂灭之瞳始终保持着对周围环境的极致感知。他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窥探感,在他返回静思谷后,似乎变得更加频繁和急切了。鱼儿,果然一直在盯着饵。
噶乌拉雨林,晨雾弥漫。
岩洞内,气氛凝重而肃杀。赵焱仔细检查着手中的硬木长矛,矛尖的血槽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苏芸将几种驱虫、解毒、宁神的药粉分装进小巧的皮囊,系在每人腰间。炎珂虽然依旧无法剧烈运动,但坚持将一张韧性极佳的兽皮和几根结实的麻绳捆好,交给苏芸,以备不时之需。
阿洛是最忙碌的一个。她将一种气味刺鼻的暗红色药泥仔细涂抹在每个人的兽皮衣边缘和裸露的皮肤上:“防……纳迦气息……的虫子……” 她又拿出几个用空心芦苇杆制成的吹箭,箭头上淬着墨绿色的剧毒:“遇到……小东西……快……用这个。” 她还特意用一种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树脂,涂抹了四人的鞋底:“掩盖……脚印……和气味。”
她的准备事无巨细,透着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极致谨慎,也让赵焱三人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前路的凶险。
“走吧。”见准备妥当,阿洛深吸一口气,背起她那个装满“家当”的大背篓,握紧骨矛,率先走出了岩洞。她的眼神依旧带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赵焱三人紧随其后,再次踏入这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明确——神眠谷。
在阿洛的带领下,他们并未沿着兽径或溪流前进,而是专挑那些植被最茂密、最难行走的路线。阿洛如同最灵巧的猿猴,在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垂落的藤蔓间穿梭,速度却丝毫不慢。赵焱和苏芸全力运转体内恢复不多的真元,才能勉强跟上。炎珂被赵焱和苏芸轮流搀扶,脸色苍白,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雨林深处,光线愈发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周围的树木变得越来越高大、畸形,虬结的枝干如同怪物的手臂。地面覆盖着厚厚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嗤声。各种奇形怪状的菌类和散发着腐臭气的花朵随处可见。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里的生物也显得格外诡异。色彩斑斓的毒蛇盘踞在枝头,冰冷的竖瞳漠然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脸盆大小、长着人面花纹的蜘蛛在巨大的蛛网中蛰伏;甚至还有一些半透明的、如同幽灵般的奇异昆虫在空中飘荡。
阿洛的神情紧张到了极点,她的耳朵不时微微颤动,捕捉着林间最细微的声响,鼻子也不断抽动,分辨着空气中混杂的气味。她不时打出各种手势,示意众人停下、隐蔽、或者改变方向。有几次,他们刚刚躲藏好,就看到几条水桶粗细、布满脓包状凸起的巨型蜈蚣窸窸窣窣地爬过,或者听到远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是骨骼摩擦的怪异嘶吼。
“这里……是‘纳迦’的……猎场……”阿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深深的恐惧,“活的……东西……都变得……怪怪的……”
赵焱和苏芸心中凛然。他们能感觉到,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那股淡淡的威压和腐朽气息就越发明显。这就是“纳迦”的气息吗?仅仅是一丝残留的气息,就能让这片区域的生物发生如此可怕的异变?那本体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遗迹。那是一片被某种巨大力量强行摧毁的村落废墟,残破的木桩和石基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藤蔓,但仍能依稀辨认出曾经的轮廓。在一些焦黑的木头上,赵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螺旋点状印记——“萨满之眼”,只是如今显得黯淡而破碎。
阿洛看到这片废墟,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指着废墟中央一个相对完整的石台,哽咽道:“那里……是……祭坛……阿爸……他们……” 她说不下去了。
赵焱默默上前,拍了拍阿洛颤抖的肩膀。苏芸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里死寂得可怕,连虫鸣声都消失了,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仿佛无数亡魂在哭泣。
他们没有停留太久,在阿洛的催促下继续前进。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雾气渐渐浓郁起来,这雾气并非白色,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淡灰色,能见度急剧下降,连寂灭之瞳的视野都受到了一些影响。
“快到……迷失雾了……”阿洛的声音更加紧张,“跟紧我……一步都不能错……雾里有……东西……会让人……产生幻象……永远走不出去……”
她取出一根长长的麻绳,让每个人都在腰间系好,连成一串。然后,她带头踏入了那片灰色的浓雾之中。
一进入雾区,赵焱便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试图侵蚀他的意识。他连忙运转功法抵挡。前方的阿洛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只能依靠腰间的绳索感知她的牵引。雾中不时传来各种诡异的声响,有时是亲切的呼唤,有时是凄厉的哭嚎,有时甚至是炎珂痛苦的呻吟声从身后传来,令人心神不宁。
“紧守心神!是幻听!”赵焱低喝一声,提醒身后的苏芸和炎珂。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在能见度不足三步的灰色迷雾中,四人凭借着绳索和阿洛对路径近乎本能的记忆,艰难地前行着。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深渊的边缘。谁也不知道,这片吞噬一切的迷雾深处,等待着他们的,是毁灭,还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