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儿子回来,赵军硕站起身来,来到他身边。
“下午刚到的家。”
赵军硕笑着,走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上下打量着。
“你小子,说是去同学家复习,怎么看着好像没休息好?脸色这么白。”
李慧也围了过来,关切地看着儿子,眼神里除了喜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她显然对儿子突然“外出复习”又突然归来,且神色有异感到疑惑,但此刻丈夫归家的喜悦暂时压过了这份疑虑。
“我……我没事,可能看太久了就是有点累。我朋友他临时有事,就送我先回来了。”
赵羽安慌忙低下头,避开父母审视的目光,心里一阵发虚。
他无法解释这两天的真实经历,只能含糊其辞。
赵军硕似乎没有深究,只是爽朗地笑了笑。
“学习也别太拼了,身体要紧。对了,这次出去谈合作,总算有点眉目了,对方突然松口,合同基本敲定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这一个月在外奔波的疲惫仿佛也因为这小小的成功和家人团聚而消散了不少。
赵羽安听着父亲的话,看着他眼角新添的细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太好了,爸。”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由衷地为父亲感到高兴。
妹妹赵羽涵也从房间里探出头,看到哥哥和爸爸都在,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家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温馨而热闹起来,仿佛之前所有的阴霾和担忧都随着父亲的归来和赵羽安的“返校”而烟消云散。
母亲李慧做了满桌子赵军硕爱吃的菜,赵羽涵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赵军硕则分享着在外奔波时遇到的一些见闻,虽然刻意避开了其中的艰难,但眉宇间的疲惫还是隐约可见。
坐在熟悉的餐桌旁,听着父母和妹妹的闲聊,感受着久违的家庭温暖,赵羽安的心却无法完全平静。
他附和着妹妹的笑话,回应着父亲的询问,但总有些心不在焉。
他悄悄摸了摸藏在袖口下的那块黑色电子表,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今天早晨的经历并非梦境。
“安安。”
赵军硕喝了一口汤,看向儿子,语气带着关切。
“听你妈说,你今天去同学家复习了吧?怎么突然想到去同学家?家里环境不是挺好的吗?有不懂的涵涵也能教你啊?”
赵羽安心头一紧,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垂下眼睑,盯着碗里的米饭,在回家路上提前想过的借口脱口而出,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嗯,是隔壁班的一个同学,他家……离学校更近,资料也全,我们想最后冲刺一下,就……就临时决定的。”
“哪个同学?妈妈认识吗?你之前也没提过。”
李慧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完全满意,电话里也是这个解释,只是当时不好说,现在面对面了她一定要问清楚。
“哪个同学?妈妈认识吗?你之前也没提过。”
“妈,你不认识的,就是……普通同学。”
赵羽安不敢抬头,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他从未在父母面前如此流畅地说谎,内心的愧疚和恐惧交织在一起。
赵军硕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明显有些紧张的儿子,沉吟了一下,最终只是温和地说。
“学习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安全,及时跟家里沟通。你看把你妈担心的。”
“我知道了,爸。”
赵羽安低声应道,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沉甸甸的。
父亲的宽容和理解反而加深了他的负罪感。
他看着父亲疲惫却满足的脸,母亲眼中残留的担忧,妹妹纯真的笑容,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愧疚感交织在心头。
晚饭后,赵羽安主动帮忙收拾碗筷,试图用忙碌来掩盖内心的不安。
当他站在水槽前洗碗时,妹妹赵羽涵悄悄蹭了过来。
“哥。”
她压低声音,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你没事吧?我感觉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了解赵羽安的人,显然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变化。
赵羽安动作一顿,水流哗哗地冲在盘子上。
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复习累了。别瞎想。”
赵羽涵显然不信,但看着哥哥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只能把疑问咽回肚子里,默默拿起擦碗布。
夜晚,赵羽安终于回到了自己久违的房间。
熟悉的书桌,熟悉的床铺,墙上贴着的旧海报……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
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伪装。
然而,当他躺到床上,关掉灯,房间陷入黑暗时,另一种空虚和不安却悄然蔓延。
父母房间传来父亲赵军硕沉稳的鼾声,夹杂着母亲李慧偶尔几句模糊的梦呓。
隔壁妹妹的房间也早已安静下来。
赵羽安躺在自己熟悉的小床上,身下是家里用了多年的、有些发硬的床垫,鼻尖萦绕着阳光晒过的被褥味道,混合着老房子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一切都回归了正常。
可他却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毫无睡意。
手腕上,那块黑色电子表的金属表壳贴着皮肤,传来持续不断的、冰凉的触感。
这感觉如此清晰,不断提醒着他过去两天那光怪陆离、惊心动魄的经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那些画面:
公园里一之濑狠辣利落的身手,她平静无波却令人胆寒的眼神。
公寓里冰冷的空气和清冷的栀子花香,她轻描淡写说出“我会处理”时那份绝对的掌控力。
以及新闻里播报青蛇帮覆灭时,自己那如释重负却又更加深陷的复杂心情……
父亲归家的喜悦和家庭的温暖,像一层薄薄的糖衣,暂时包裹了他,却无法融化心底那块坚冰。
那是由恐惧、震撼、扭曲的依赖和一种莫名悸动冻结而成的复杂冰块。
他害怕一之濑海音,害怕她所代表的那个充满暴力和算计的世界。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深层、更隐秘的情绪也在悄然滋生,一种对她那近乎全能力量的敬畏,甚至是……
一种扭曲的归属感?
当所有人都无能为力时,只有她能轻易摆平一切,这种认知像毒藤一样,悄悄缠绕上了他的心。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试图驱散这些混乱的念头。
他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青蛇帮没了,对他们家的威胁没了,父亲也回家了,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他应该感到庆幸,应该努力忘记今天发生的事,重新做回那个普通的、为学业烦恼的高中生。
可是,为什么他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那个少女的身影,她平静无波的眼神,她轻描淡写却不容置疑的话语,她狠辣利落的身手,甚至她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脆弱……
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他害怕她,畏惧她所代表的世界,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隐秘、更扭曲的情绪也在滋生。
一种对她那绝对力量的畸形依赖,甚至是一丝……
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对她孤独背影的莫名在意。
“真是……傻瓜。”
他喃喃自语,重复着她曾对他说过的话,声音在黑暗中消散。
另一边,将赵羽安送走后,公寓里彻底恢复了它一贯的冷清和寂静。
一之濑海音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脸上那层在赵羽安面前刻意维持的、近乎无谓的平静如同潮水般褪去,显露出底下冰冷的磐石。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调出了石川绫子最新传来的加密报告。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情报摘要,勾勒出日本本家那边愈发严峻的形势。
养父一之濑龙彦被多次转移看押,具体位置尚未最终确认,但反抗势力正在加紧清洗他们的支持者,时间刻不容缓。
营救行动,必须尽快启动,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她需要绝对的专注,不受任何干扰。
没有丝毫犹豫,她拿起手机,熟练地拨通了班主任周老师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和语气已经无缝切换成了那个优等生惯有的、带着恰到好处歉意的模式。
“周老师,晚上好,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我是海音……是这样的,我家里突然有些紧急事务需要我回国处理几天,非常突然……想向您请假一周,不知是否方便?”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为难,听起来无比真实。
电话那头的周老师显然有些意外,但鉴于一之濑平日完美的表现和“国际生”的特殊身份,加上她语气诚恳,并没有过多质疑,只是关切地询问了几句,便批准了假条,并叮嘱她注意安全,尽快处理好返校。
“谢谢周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一之濑礼貌地结束通话,脸上瞬间恢复冰冷。
父亲,请再等等。
我来了。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而房间内的少女,已经化身为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准备刺向她既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