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运输直升机巨大的旋翼搅动着潮湿闷热的空气,将绞杀藤迷宫的腐臭与血腥远远抛在身后。机舱内,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航空燃油的刺鼻,也压不住李卫东身上散发的、被灵泉能量暂时压制住的毒伤溃烂所特有的淡淡腥甜与焦糊味。他躺在担架上,呼吸虽然平稳,但脸上和脖颈处那大片大片被剧毒腐蚀后强行结痂、边缘依旧红肿的狰狞伤口,以及偶尔因深层神经毒素引发的无意识抽搐,都无声地诉说着雨林地狱的残酷。
任峥靠坐在冰冷的舱壁上,左小腿缠着厚厚的、浸出暗红血迹的绷带。伤口深可见骨,每一次飞机的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波澜。他的右手,无意识地隔着作训服,反复摩挲着胸口那个位置——那里,原本紧贴着黄铜怀表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作战服被烧穿的一个焦黑破洞,以及下方光滑的皮肤。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空茫,还有灵魂深处那焚烧诅咒后残留的、挥之不去的冰冷余烬。
父亲任景弘怨毒的低语仿佛还在耳边萦绕:“孽障……你就该死在这里……腐烂在这里……”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强行将这毒蛇般的低语驱散。怀表没了,诅咒焚尽了,可那个人的阴影,真的消失了吗?那恶毒的血脉诅咒,一个落魄地主少爷,如何能掌握?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南方某小镇边缘。
一座低矮的土坯房,泥墙斑驳,屋顶的茅草在寒风中显得有些稀疏。与周围新起的砖瓦房相比,它显得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被时代抛弃的萧索。按理说任峥当兵十几年,每个月的津贴一分不留的寄回家,理应把家翻新了才对,可是家里有一个不管事的父亲,任峥寄来的钱用在了弟弟娶妻、两个妹妹出嫁、维持他父亲的”体面“生活开销,还有妻子的药钱,几乎没有剩的。
然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的景象却与外观形成刺眼反差。
堂屋不大,却打扫得一尘不染。一张擦拭得油光发亮的旧式八仙桌摆在正中,桌面甚至能看到精心修补的痕迹。桌旁两把太师椅,虽然红漆剥落,木料却依旧厚重。墙上挂着几幅早已褪色的字画,内容无非是些“忠厚传家久”之类的老话。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熏香和陈年木器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迟暮的阴郁。
任景弘端坐在左侧太师椅上。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却依旧熨烫得笔挺的靛蓝色棉布长衫,布料粗糙,明显是自家织的土布,但针脚细密,显出手艺。头发虽已花白,却用劣质的头油梳理得一丝不苟,紧贴着头皮。他双手拢在袖中,保养得异常白皙的手指(与身上粗布衣衫极不相称)微微颤抖着,捏着一柄磨得发亮的黄铜旱烟杆,烟锅里却没有点火。他那张刻满法令纹和冷漠刻痕的脸上,此刻正笼罩着一层极不正常的青灰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堂屋正中央神龛下的一张旧木几。木几上,赫然摆放着一个造型古朴、透着邪异气息的黑色陶罐!罐口被一层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蜡封死死封住。蜡封上,用金粉(或许是廉价的金漆)描绘着一个复杂扭曲的图案,与任峥烧毁的怀表上雕花极其相似!陶罐旁边,摊开着一本边角卷曲、纸张泛黄发脆的古籍,书页上是更加诡异、令人望之心悸的符文和脉络图。
突然!
“噗——!”
正死死盯着陶罐的任景弘,身体猛地剧震!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他脸色瞬间由青灰转为骇人的死灰,一口滚烫的、带着浓烈腥气的黑血毫无征兆地狂喷而出!
“哗啦!”
黑血如同墨汁,瞬间泼洒在面前的旧木几上!浸透了那本摊开的古籍,溅落在黑色陶罐上,也染脏了他干净的靛蓝棉布长衫!黄铜烟杆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
“呃……嗬……嗬……” 任景弘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抓住太师椅的扶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暴突!他发出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胸口如同被无数根冰冷的毒针反复穿刺!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难以言喻的剧痛和生命力被抽走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与他生命本源相连的东西,被生生撕裂、焚毁了!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南方——那是任峥执行任务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百倍的怨毒!
“毁……毁了……?” 他声音嘶哑颤抖,如同砂纸摩擦,“我……我以精血……以魂契……种下的‘跗骨疽’……被……被毁了?!怎么可能?!那个孽障……他凭什么?!他怎么可能……他怎么做到的,他怎么能破解?”
他猛地想起前几天镇上武装部那个趾高气扬的小干事,路过他家门口时故意大声嚷嚷着“任营长在西南又立大功了!”的消息。当时他只是冷笑,以为那孽障不过是运气好,迟早死在野人山里喂虫子。现在看来……那孽障不仅没死,还……破了他的咒?!还引来了如此可怕的反噬?!
“反噬……这是……反噬……” 任景弘感受着胸口的剧痛和飞速流逝的生命力,一股冰冷的恐惧第一次压过了怨毒,攫住了他苍老的心脏。这耗费了他仅存家底、从某个隐秘渠道得来的邪门诅咒,竟然被强行破除!这孽障……比他想象的更棘手!更该死!
不行!绝不能让那孽障好过!他毁了我的心血,断了我最后一点念想(邪咒似乎关联着他某种延寿续命的邪法)!我要让他……生不如死!让他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
一个更加恶毒、更加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堂屋破旧的木格窗,死死盯向了西厢房——那里,住着他的儿媳和那个流着他任家血脉、却让他无比膈应的孙子,任朗!
直升机京都军区总医院楼顶降落。
任峥拒绝了担架,在刘小虎的搀扶下,咬着牙,拖着伤腿,一步步走下舷梯。他挺直的脊梁如同风雪中不倒的青松。直到李卫东被送入手术室,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剧痛和眩晕瞬间将他吞噬。
……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药膏气息。
任峥睁开眼,病房素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窗外天色微明。左小腿钝痛依旧,但已能活动脚趾。他挣扎着想坐起,胸口被诅咒烧穿的皮肤下,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刺痛!仿佛一根冰冷的针在旧伤下轻轻一扎!
任峥动作瞬间僵住!瞳孔骤缩!
诅咒不是焚尽了吗?这刺痛感……残留?还是……新的联系?
他猛地扯开病号服衣襟查看。皮肤光滑无异样。但刚才的刺痛绝非幻觉!他凝神感知意识深处沉寂的焚罪灵泉,灵泉如同消耗过度的火山,只有微弱温润的生命能量流淌,滋养着小腿伤口,带来细微麻痒。对诅咒残留,毫无回应。灵池上方原本浓郁的灵气也只剩下薄薄一层,但他不后悔救卫东,那是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失去生命,而且还在自己有能力救的情况下。
“笃笃笃。” 敲门声。
任峥迅速整理好衣襟,恢复沉静。“进来。”
王铁柱和赵青山带着疲惫进来。“营长!卫东手术成功!命保住了!就是植皮恢复会很痛苦……” 赵青山激动又心疼。
“活着就好。” 任峥紧绷的心弦稍松,“痛苦不怕,脊梁骨在就行。你们伤?”
“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王铁柱拍胸,“营长您腿?”
“死不了。” 任峥摆手,“小虎呢?”
“守着卫东呢。” 赵青山答。
任峥目光扫过两人,压低声音:“昨天……我说的事……”
王铁柱上前一步,眼神坦荡坚定:“营长放心!我和青山烂肚子里!啥诅咒火焰,没看见!您救卫东,带我们活着回来,付出多少我们清楚!您永远是我们营长!”
赵青山用力点头。
任峥心头微暖,阴霾稍散。“好兄弟。这事到此为止。去休息。”
两人离开后,病房安静。任峥闭目沟通灵泉,依旧沉寂。胸口的刺痛再未出现。
养伤的日子规律枯燥。李卫东脱离危险,转入普通病房,包裹如木乃伊,换药疼得满头汗,精神渐好。王铁柱三人轮流照顾。任峥左小腿恢复奇快,医生啧啧称奇,归结为体质特殊。任峥知道是灵泉微弱生命能量在修复。
半月后,任峥已能拄拐行走。尝试沟通焚罪白焰,收效甚微。
这天下午,阳光温暖。任峥靠床翻阅边境毒情简报,眉头紧锁。简报提及“蝮蛇”残余携配方潜逃,新势力蠢动。
“报告!” 警卫员小张声音清脆,神色犹豫,“营长,有您一封挂号信。老家寄来的。寄信人……陆明远。”
陆明远?妻弟?在他离家时让他多关注家里,照看妻子和朗儿,有什么事写信或者发电报告诉他。
任峥心猛地一沉!不祥预感攫住心脏!陆明远在武装部,知道轻重缓急,用挂号信?必有滔天大事!
“给我!”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接过信封,撕开封口,抽出信纸。字迹潦草急促,充满惶恐愤怒,多处被笔尖划破!信纸抬头,赫然印着“xx县人民武装部”的红色抬头!
“姐夫:
见字如面!十万火急!姐和朗儿出事了!你父亲那人疯了!彻底疯了!
开篇如烙铁烫心!任峥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呼吸粗重!
“你西南立功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回镇上!他听到后,脸黑得像锅底!把自己关在土屋里砸了半天东西!然后他就跟疯魔了一样!不知从哪里找来两个以前给他家扛过活、现在游手好闲的老光棍!让他们整天守在姐和朗儿住的小院外!说是‘保护’!可那眼神,凶神恶煞,跟看贼一样!姐出门去供销社买点盐,后面都有人跟梢!朗儿才5岁,在院里玩,他们就蹲在墙根底下抽烟,眼睛直勾勾往里瞄!吓得朗儿都不敢出门,连着几天晚上做噩梦喊‘坏人’!姐去质问,那两个混账就嬉皮笑脸说是‘老东家’吩咐的,怕镇上不太平!放他娘的屁!现在太平盛世,哪来的不太平?!
姐想带朗儿来部队随军!这是政策允许的!也是你们之前说好的!可你父亲不知怎么提前知道了风声!昨天直接指着姐的鼻子破口大骂!骂得那个难听啊!说姐是‘病秧子、丧门星’,‘带坏了他任家血脉’,说部队是男人的地方,‘那孽障的地方也是你们能去的?’ 还说什么‘他任峥有本事就死在外面别回来,你们娘俩就得给我在任家老宅待着,老老实实替他尽孝!’
尽孝?!扣人质啊姐夫!他就是恨你入骨!恨你不听他的话去当兵!他现在就是要用姐和朗儿当筹码,拿捏你!让你听他的话乖乖回来!
姐的性子你知道,温顺惯了,又怕你的父亲发起疯来伤到朗儿……她昨晚抱着哭累睡着的朗儿,哭着跟我说……她不走了……她说……留在老宅……替你……替你在父母跟前尽孝……(信纸上大片水渍晕开,字迹模糊)……让你……别担心……安心在部队……
姐夫!我看着姐那心如死灰的样子,看着朗儿吓得小脸煞白,我这心……像被刀子剜啊!我在武装部,可你父亲钻了空子,他派的人没动手,就是恶心人,我拿他暂时也没办法!但这样下去不行啊!姐的病本来就严重,再这样提心吊胆的,我怕就更不好了!朗儿也要被吓出毛病的!
姐姐没办法写信,会被你的父亲发现,是姐姐让我给你写的,姐夫你想想办法救救姐和朗儿吧!你父亲……我看他是彻底魔怔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弟:明远 写
任峥捏着信纸,一动不动。病房死寂。窗外阳光温暖,驱不散他身上散发的、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的冰冷!
脸色铁青,唇抿成线。眼底深处,沉寂半月的焚罪白焰银芒,如同投入火药的熔炉,轰然爆燃!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气弥漫病房!连温度都仿佛骤降!
“咔嚓!”
厚实搪瓷水杯被他无意识捏碎!锋利瓷片深深刺入掌心,鲜血瞬间涌出,滴滴答答染红了洁白的被单!
“营长!” 门口小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任峥身上爆发出的恐怖气息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惊呼一声就要冲进来!
“出去!” 任峥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受伤孤狼濒死的咆哮,带着一种毁灭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张被这声音钉在原地,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任峥仿佛感觉不到掌心被割裂的剧痛。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信纸上那被泪水晕开的“替你尽孝”四个字上!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他的心脏上,滋滋作响!
替他尽孝?
扣为人质!
监视!恐吓!阻挠随军!
用至亲骨肉,作为折磨他的刑具!
“呵……呵呵……” 任峥的喉咙里发出低沉压抑的笑声,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滔天的恨意和能将灵魂冻结的冰寒!
好个父亲!
举报信断前程!
血脉诅咒追至雨林索命!
如今,土屋落魄,竟还不死心!将毒手伸向他无辜的妻儿!用这最下作、最恶心人的手段,将他生命中最后的温暖和希望死死攥在手心,肆意践踏!
钝刀子割肉!油锅煎心!要将他活活逼疯!
他任峥到底做了什么让父亲处心积虑的对付他?
他任景弘配得起作为他任峥的父亲吗?
除了给他生命,他给他的只有说教打骂和掌控,而给二弟的就是温情的父爱,平时更是对二弟有求必应,他的心已经被伤疼得麻木没有知觉,现在只剩下恨。
胸口皮肤下,沉寂半月的冰冷刺痛,毫无征兆、极其清晰地再次传来!这一次,如一根淬了寒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深处!伴随着刺痛,一股强烈的、充满恶意的、属于任景弘的怨毒情绪,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清晰地传递过来!
“呃!” 任峥闷哼一声,身体剧颤!左手死死捂住胸口!额角青筋暴突!
不是错觉!诅咒虽焚,但这源自血脉的、被恶意扭曲的联系还在!这刺痛和传递来的恶念……是任景弘在千里之外持续施加的折磨!以妻儿处境为媒介的恶毒诅咒!
焚罪白焰在灵魂深处无声咆哮,炽烈白光在意识海翻腾激荡,如同被激怒的远古凶兽,疯狂冲击着无形的桎梏,要将那恶毒的源头彻底焚灭!但这股力量似乎被某种规则或遥远的距离所限制,无法真正延伸出去,只能在体内愤怒地燃烧!
“任景弘……” 任峥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刻骨的恨意与不死不休的杀机,“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