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清荷院中最后一抹余晖悄然隐去。沈清辞缓缓收剑,感受着体内流转的内息,眉宇间尽是沉静。今日的练功比往日更久些,连采月都忍不住几次探头,生怕她累着。
小姐,夫人方才派人传话,说是晚膳后请各位小姐去花厅小聚。采月捧着温水上前,轻声禀报。
沈清辞接过帕子拭去额角的薄汗,眸光微动。这样的家庭聚会在前世并不少见,但往往都是沈若薇大出风头的场合。那时她怯懦寡言,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任由庶妹抢尽风头。
知道了。她淡淡应道,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晚膳时分,沈清辞特意选了件月白暗纹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整个人清雅出尘。当她步入花厅时,沈若薇已经坐在柳氏身侧,正娇声说着什么趣事,逗得柳氏掩唇轻笑。
辞儿来了。柳氏见到她,眼中笑意更深,快过来坐。
沈清辞依言在柳氏另一侧坐下,目光扫过厅内。除了父亲沈毅还在处理公务未归,府中女眷几乎到齐,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几位姨娘也都在座。
方才薇儿正说起前几日在靖王府赏梅的趣事呢。柳氏拍拍沈清辞的手,可惜你那天身子不适,没能同去。
沈清辞微微一笑:女儿那日确实有些头疼,让母亲挂心了。
她当然没有头疼,只是故意称病推了那日的邀约。前世就是在这次赏梅宴上,萧煜设计与她独处,故意让下人撞见,坏了她的名声。这一世,她怎会再给他可乘之机?
沈若薇见话题又被引回,忙笑道:姐姐没去真是可惜了,靖王府的梅林确实名不虚传。那日我还即兴作了首咏梅诗,靖王殿下直夸好呢。
她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在诗词方面,沈若薇确实有几分才气,前世便是凭借这一点在京城贵女中小有名气。
妹妹才情过人,作诗自然不在话下。沈清辞语气平和,不过说到赏梅,我倒是想起一首古曲《梅花三弄》,意境深远,比诗词更得梅花神韵。
柳氏闻言来了兴致:辞儿还懂琴曲?
略知一二。沈清辞谦逊道,前些日子翻看古籍,偶然见到这首曲谱,觉得很有意思,便学着弹了弹。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前世她在冷宫中,唯一的慰藉就是抚琴,琴艺早已臻至化境。这一世,她需要适当展示才华,却也不能显得太过突兀。
既然如此,不如辞儿弹来听听?柳氏笑道,正好今日你父亲也该回来了,让他也听听你的琴艺。
沈若薇脸色微变,强笑道:姐姐什么时候学的琴?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不过是闲暇时随便学学,不值一提。沈清辞淡淡道,比起妹妹的诗词,怕是差得远了。
这话说得谦逊,却更勾起了柳氏的好奇。她当即吩咐丫鬟:去把大小姐房里的琴取来。
趁着取琴的功夫,沈毅也从衙门回来了。听说长女要弹琴,他疲惫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兴致:辞儿还会弹琴?这我倒是头回听说。
沈清辞起身行礼:女儿技艺粗浅,还请父亲不要见笑。
琴很快取来,是一把上好的桐木琴。沈清辞净手焚香,在琴前坐下时,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先前那个冷静果决的将门之女,此刻眉目间竟透出几分超然出尘的雅致。
她轻轻试了几个音,指尖流淌出的音色清越动人。众人都安静下来,连原本不以为然的沈若薇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梅花三弄》的旋律缓缓响起,起初清冷孤高,如寒梅初绽;继而转为婉转低回,似暗香浮动;最后激昂澎湃,若风雪中傲然挺立的梅枝。沈清辞的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将梅花的风骨与神韵表现得淋漓尽致。
柳氏不知不觉已屏住呼吸,眼中满是惊艳。沈毅更是面露讶异,他虽不精通音律,却也听得出这琴艺绝非随便学学能达到的境界。
沈清辞完全沉浸在琴曲中。前世的种种在脑海中闪现——那些独坐冷宫抚琴的日夜,那些借琴音诉说的心事,此刻都化作指尖流淌的旋律。不同的是,这一世的琴声中少了哀怨,多了坚韧;少了迷茫,多了决绝。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花厅内一片寂静。片刻后,沈毅率先抚掌:好!想不到辞儿的琴艺如此精湛!
柳氏也回过神来,眼中带着激动的水光:这曲子...真是辞儿弹的?
沈若薇脸色发白,勉强笑道:姐姐藏得真深,有这样的琴艺,往日竟从不显露。
不过是偶然得了一本古谱,琢磨了许久才会的。沈清辞起身,语气依旧平淡,比起妹妹即兴赋诗的才情,还是差了些。
这话听在沈若薇耳中,却像是无声的讽刺。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强压下心中的嫉恨。
老爷、夫人,宫里的李公公来了。管家突然进来通报。
众人皆是一怔。这么晚了,宫里来人所谓何事?
李公公很快被请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咱家奉太后之命,特来传话。三日后宫中设宴,太后点名要沈大小姐入宫献艺。
沈毅与柳氏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敢问公公,太后为何突然...沈毅谨慎地问道。
李公公笑道:太后近日偶感风寒,心情郁结。今日靖王殿下入宫请安,说起那日在府上听闻沈大小姐琴艺超群,太后便记在了心上。
沈清辞心中冷笑。果然又是萧煜在背后推动。前世他也是这样,表面上是为她争取机会,实则是想让她在宫宴上出丑,好在众人面前展示他的宽容大度。
小女子技艺粗浅,恐怕难入太后凤目。沈清辞谦逊道。
大小姐过谦了。李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靖王殿下可是对大小姐的琴艺赞不绝口呢。
沈若薇在一旁听得心中酸涩。明明那日赏梅宴上,出风头的是她,作诗受夸的也是她,为何靖王偏偏只记得沈清辞的琴艺?
送走李公公后,柳氏担忧地拉住沈清辞的手:辞儿,宫宴不比家中,你可有把握?
母亲放心。沈清辞浅浅一笑,女儿既然敢在家中弹奏,自然有几分信心。
沈毅若有所思地看着长女:你何时学的琴?为父竟一点不知。
父亲政务繁忙,女儿这些小事,怎敢打扰。沈清辞恭敬道,不过是请了一位老琴师,暗中学了些时日。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那位老琴师确实存在,只是在前世,她并未认真向他学习。这一世,她以梦中学艺为借口,将前世的琴艺都归功于这位老师。
回到清荷院,采月忍不住问道:小姐,您什么时候请的琴师?奴婢怎么不知道?
沈清辞但笑不语。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夜深时分,她独自在院中抚琴。月光洒在琴弦上,泛着清冷的光泽。琴声时而清越,时而低沉,像是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忽然,墙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沈清辞指尖一顿,琴声戛然而止。
王爷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夜君离从暗处走出,月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边:沈小姐的耳力越发敏锐了。
比不上王爷的神出鬼没。沈清辞淡淡道,这么晚了,王爷有何指教?
听闻沈小姐三日后要入宫献艺,特来提醒一句。夜君离在她对面坐下,太后的风寒是假,试探是真。
沈清辞眸光微凝:试探什么?
镇国公府与靖王的婚事,太后一直不太赞同。夜君离把玩着一片落叶,这次宫宴,说是听琴,实则是想看看未来的靖王妃够不够格。
沈清辞冷笑:那恐怕要让太后失望了。
夜君离挑眉,沈小姐不打算嫁给靖王?
王爷觉得呢?沈清辞不答反问。
夜君离凝视她片刻,忽然笑了:看来靖王要失望了。
琴弦在月光下微微颤动,沈清辞的指尖轻轻拂过琴面:有些人,注定是要失望的。
包括那些以为她还会像前世一样任人摆布的人。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梆子声。夜君离起身,临走前忽然道:三日后,我会在席上。
这句话没头没尾,沈清辞却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她微微颔首:多谢王爷。
待夜君离离去,沈清辞重新抚上琴弦。这一次,琴声铮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宫宴,她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