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走出长公主府时,暮色初临。晚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却吹不散心头那抹冰凉的快意。
小姐。等候在马车旁的贴身丫鬟知书连忙迎上来,眼中带着担忧,方才府里传出消息,说...
婚约解除了。沈清辞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知书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惊又喜:小姐终于得偿所愿!
沈清辞微微颔首,登上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探究的目光。她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耳边却仿佛还回荡着水榭内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这一局,她赢了。赢得漂亮,也赢得彻底。
去锦绣阁。她忽然开口。
知书愣了愣:小姐不回府吗?老爷和夫人若是知道了...
就是要让他们晚些知道。沈清辞唇角微勾,现在回去,岂不是要面对一场狂风暴雨?
她需要时间,让这个消息在京城发酵。也需要时间,让父亲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今日发生的一切。
马车驶入繁华的朱雀大街,沿途的喧嚣隔着车帘隐约传来。沈清辞轻轻掀开一角,目光扫过街景。
停车。
她忽然出声,马车应声而止。
小姐?知书不解。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街角几个正在交谈的妇人身上。她们说得眉飞色舞,不时朝长公主府的方向指指点点。
...
...听说那沈大小姐今日可是大出风头!
谁能想到靖王竟是这般人物?
要我说,沈家姑娘做得好!这等负心薄幸的男子,不要也罢!
沈清辞放下车帘,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很好,消息传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锦绣阁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庄,也是贵妇千金们最常光顾的地方。沈清辞的马车在后门停下,掌柜的早已得了消息,亲自迎了出来。
沈小姐今日怎么得空来了?掌柜的笑容满面,显然还未听说赏花宴上的风波。
沈清辞淡淡一笑:随便看看。
她信步走入内室,目光在琳琅满目的绸缎上扫过。几个正在挑选衣料的夫人小姐看见她,顿时噤声,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清辞见过各位夫人。沈清辞从容行礼,仿佛不曾察觉那些探究的目光。
一位身着绛紫色衣裙的夫人忍不住开口:沈小姐,听说今日赏花宴上...
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李夫人,慎言。
沈清辞抬眼望去,认出那是吏部尚书夫人王氏,前世曾多次在公开场合为镇国公府说话。
王夫人。她微微欠身。
王夫人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好孩子,受委屈了。
这话说得含蓄,却在不动声色间表明了立场。
旁边几位夫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忍不住低声道:这么说,传闻是真的?靖王殿下真的与那庶女...
何止如此。另一位夫人压低声音,听说还涉及结党营私,太后当场就解除了婚约!
窃窃私语声在室内蔓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清辞身上。有同情,有敬佩,也有难以掩饰的好奇。
沈清辞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既不辩解,也不附和。这份超乎年龄的沉稳,更让在场众人高看一眼。
清辞听闻锦绣阁新到了一批苏绣,特来瞧瞧。她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母亲寿辰将至,想为她做件新衣。
王夫人会意,顺势接话:正巧我也要选料子,不如一起看看?
两人并肩走向里间,将一室窃窃私语抛在身后。
你这孩子,今日做得很好。待到无人处,王夫人轻声道,镇国公府教养出来的嫡女,就该有这样的气度。
沈清辞垂眸:多谢夫人谬赞。
不是谬赞。王夫人正色道,你可知道,朝中早有大臣对靖王结党营私之事有所察觉?今日你当众揭发,不知为多少人除了一块心病。
沈清辞心中微动。前世她直到家族覆灭才知道,朝中反对靖王的大臣不在少数,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清辞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王夫人深深看她一眼:你比你母亲强。她性子太软,这些年让那个柳姨娘...
话到此处,她忽然停住,转而道:总之,今日之后,京城再无人敢小瞧你沈清辞。
这时,知书匆匆走来,在沈清辞耳边低语几句。
沈清辞面色不变,向王夫人告辞:府中有事,清辞先告退了。
王夫人了然点头:去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们这些老家伙替你撑腰。
回府的路上,沈清辞闭目沉思。知书方才说,父亲大怒,已经命人在府中等她回去问话。
该来的,终究要来。
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前停下。沈清辞刚下车,就看见管家带着几个婆子等在那里,面色凝重。
大小姐,老爷在书房等您。
沈清辞微微颔首,随着管家穿过熟悉的回廊。沿途的下人纷纷垂首避让,不敢与她对视。
书房内,镇国公沈毅负手而立,面色铁青。见到女儿进来,他猛地转身,手中的茶盏重重摔在地上。
逆女!你今日做的好事!
瓷片四溅,有一片擦过沈清辞的裙角,留下淡淡水痕。
她神色不变,屈膝行礼:女儿不知父亲为何动怒?
不知?沈毅气得浑身发抖,你当众退婚,让皇室颜面扫地,还敢说不知?
沈清辞抬眸,目光清亮:父亲可知,靖王与若薇早已私通?可知他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可知他计划着日后如何对付我们镇国公府?
沈毅一怔,随即怒道:休要胡言!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
是不是一面之词,父亲一看便知。沈清辞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靖王与江南盐商往来的明细,上面清楚记载着他这些年的收入。父亲为官多年,应该看得出这数目是否合理。
沈毅接过账册,越看脸色越沉。
还有这个。沈清辞又取出一封信,这是靖王写给若薇的密信,承诺日后立她为后。父亲若是不信,大可找人验看笔迹。
沈毅的手微微发抖,半晌,才哑声问:这些...你是从何处得来?
女儿自有办法。沈清辞语气平静,父亲可还记得,去年江南水患,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迟迟不到位?那笔银子,如今就在靖王的私库里。
沈毅踉跄一步,扶住书案:你...你为何不早说?
早说,父亲会信吗?沈清辞目光幽深,在父亲眼中,女儿始终是那个需要保护的闺阁弱质。若不是今日当众揭发,父亲可会相信这些证据?
这话问得沈毅哑口无言。他怔怔地看着女儿,忽然发现这个一向温婉乖巧的长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当众...他语气软了下来。
不当众,如何确保婚约一定能解除?沈清辞反问,若不是在太后面前揭发,靖王会轻易放过镇国公府这棵大树吗?
沈毅长叹一声,跌坐在太师椅上:你可知道,今日之后,我们镇国公府就等于与靖王彻底对立了?
难道从前就不是吗?沈清辞冷笑,父亲以为,一味退让就能保全家族?前世...前车之鉴还不够多吗?
她险些说漏嘴,及时改口。
沈毅却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只是疲惫地揉着额角:你先回去吧,让为父静一静。
沈清辞行礼退出书房。门外,知书焦急地等着,见她出来才松了口气。
小姐没事吧?
无妨。沈清辞淡淡一笑,父亲需要时间想明白。
主仆二人穿过庭院,远远看见沈若薇跪在祠堂前,哭得梨花带雨。柳姨娘站在一旁,面色阴沉。
看见沈清辞,柳姨娘立刻冲上来:大小姐好狠的心!竟这般陷害自己的妹妹!
沈清辞脚步不停:姨娘这话错了。若不是若薇自己行为不端,我又如何得了她?
柳姨娘气结,转而向随后出来的沈毅哭诉,老爷!您可要为若薇做主啊!她年纪小不懂事,定是靖王胁迫她的...
沈毅冷冷看她一眼: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
柳姨娘从未见过沈毅这般态度,顿时愣在当场。
沈清辞唇角微勾,继续向前走去。经过沈若薇身边时,她微微驻足。
妹妹若是真心喜欢靖王,现在婚约已解,不正合了你的心意?
沈若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怨毒:沈清辞,你不得好死!
这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沈清辞语气轻淡,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戴罪之身。
她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沈若薇压抑的哭声。
这一夜,镇国公府注定无眠。
而京城各处,关于赏花宴的议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传播。茶楼酒肆、深宅大院,无人不在谈论沈家大小姐当众退婚的壮举。
要我说,这沈大小姐堪称女中豪杰!
可不是?换做别的闺秀,怕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靖王这次可是栽了大跟头...
你们听说了吗?连摄政王都为她说话了...
在这些议论声中,沈清辞的名字第一次以全新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不再是温婉怯懦的镇国公府嫡女,而是智勇双全、敢作敢当的奇女子。
而此时,沈清辞正坐在窗前,望着天边渐圆的月亮。
知书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姐,宫里传来消息,太后赏了不少东西过来,说是给小姐压惊的。
沈清辞并不意外:收着吧。
还有...知书压低声音,摄政王府也派人送了礼来。
沈清辞眸光微动:是什么?
是一把短剑。知书取过一个锦盒,送东西的人说,摄政王嘱咐,希望小姐永远用不上它。
沈清辞打开锦盒,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静静躺在绒布上。刀鞘精致,刀锋却闪着寒光。
她轻轻抚过冰凉的刀身,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夜君离这是在告诉她,他明白她今日舞中的剑意,也支持她走这条不同寻常的路。
收好吧。她合上锦盒,总有一日,会用上的。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庭院。
沈清辞知道,从今夜起,一切都将不同。她终于斩断了前世的枷锁,真正开始了这一世的征途。
而京城的天空,确实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