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镇国公府的马车已经驶出府门。沈清辞端坐车内,指尖轻轻拂过琴囊上的流苏。今日她穿着一袭月华锦裁制的衣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疏疏落落的竹叶,行动间流光溢彩,却又不失清雅。
“小姐,到了。”知书轻声提醒。
御花园门前已是车水马龙。京城名门闺秀齐聚于此,衣香鬓影,环佩叮当。沈清辞刚下马车,就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她抬眼望去,只见沈若薇正站在靖王府的马车旁,一袭嫣红罗裙,珠翠环绕,娇艳得如同三月桃花。
“姐姐今日这身打扮,倒是别致。”沈若薇款款走来,目光在沈清辞的衣裙上打了个转,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嫉妒。
沈清辞淡淡一笑:“比不得妹妹光彩照人。”
二人并肩走入御花园,所经之处引来不少注目。一个清冷如竹,一个娇艳如花,俨然成了园中两道截然不同的风景。
才艺大赛设在临水的听雨轩前。白玉石铺就的高台四面环水,唯有九曲回廊与之相连。台前设了评委席,五位评委已端坐其上。沈清辞目光扫过评委席,最终落在最右侧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上——太常寺少卿李文渊,夜君离所说的北戎细作。
“小姐,抽签开始了。”知书低声道。
沈清辞抽到的是七号签,沈若薇则是十二号。第一轮比试的是画艺,题目是“四季”。
参赛的贵女们纷纷铺纸研墨。沈若薇抽到的是“春”,她提笔便画,不多时,一幅姹紫嫣红的春景图便跃然纸上。桃花灼灼,柳丝袅袅,确实将春日的繁华表现得淋漓尽致。
轮到沈清辞时,她抽到的是“冬”。众人皆以为她会画雪景梅枝,却见她蘸了浓墨,在纸上挥洒起来。
她画的是一株雪中青松。松枝积雪,却依然挺拔苍翠,树下还有一个微小的身影正在艰难前行。整幅画墨色淋漓,意境苍茫,那一点前行的人影更是点睛之笔,让人感受到寒冬中不屈的生机。
评委席上传来低低的议论声。李文渊捋须点头:“此画气韵生动,更难得的是意境深远。”
第二轮比试书艺,题目是即兴赋诗。沈清辞提笔写下昨日刚刚作的那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笔力遒劲,字字如刀劈斧凿。
沈若薇则写了一首婉约小诗,字迹秀美,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气魄。
两轮比试下来,沈清辞已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不少原本等着看她笑话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位镇国公府嫡女与传闻中大不相同。
第三轮棋艺比试,沈清辞的对手恰好是苏尚书家的千金苏云裳。此女素有才名,尤其擅长棋艺。
二人对坐枰前,苏云裳执黑先行。她果然使出《玲珑局》的变化,棋路精巧,步步为营。沈清辞不慌不忙,每一子都落在出人意料之处。
“沈小姐这棋路...”苏云裳蹙眉沉思,“似乎不在任何棋谱之中。”
沈清辞落下一子:“棋道如水,无形无状,何必拘泥于棋谱?”
说话间,棋盘上风云突变。沈清辞看似散乱的棋子忽然连成一片,如利剑出鞘,直取中腹。苏云裳措手不及,勉强应对了几手,终究投子认负。
“沈小姐棋艺高超,云裳佩服。”
这一幕落在台下沈若薇眼中,让她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团扇。她原本以为沈清辞经商习武,定然荒废了这些闺阁技艺,没想到...
终于到了最后一轮琴艺比试。此时日已西斜,宫人在四周点起琉璃灯,将高台照得如同白昼。
前几位贵女的表演都中规中矩,直到沈若薇上场。她今日特意选了一曲《出水莲》,琴音清越,指法娴熟,确实当得起才女之名。曲终时,台下掌声如雷。
“沈二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曲《出水莲》,当真如闻仙乐。”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沈若薇含笑下台,经过沈清辞身边时,轻声道:“姐姐,该你了。”
沈清辞缓步上台,在琴前坐下。她没有选择夜君离送的《破阵曲》,也没有用那卷《兰亭序》,而是信手拨动了琴弦。
琴音初起时轻柔婉转,如春日细雨,润物无声。渐渐地,曲调转为激昂,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就在众人沉浸在这金戈铁马的氛围中时,琴音又是一变,带着几分苍凉,几分决绝。
这是她即兴创作的曲子,融入了前世的血泪,今生的执念。琴音时而如怨如诉,时而慷慨激昂,到最后,竟隐隐带着杀伐之气。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闻所未闻的琴曲震慑。李文渊原本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不知不觉坐直了,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琴音愈急,如暴雨倾盆,如惊涛拍岸。就在这最激烈的时刻,忽然“铮”的一声,琴弦应声而断。
全场哗然。
按照大赛规矩,琴弦断裂即视为表演失败。沈若薇眼中闪过一抹得色,苏侧妃更是几乎要笑出声来。
然而沈清辞神色不变,指尖在断弦上轻轻一抚,竟用剩下的琴弦继续弹奏。断弦之音本应刺耳难听,可在她指下,却别有一种残缺的美感,仿佛在诉说着人生无常,命运多舛。
曲终,满场寂静。许久,评委席上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妙极!妙极!”主评委太傅大人连连赞叹,“老夫活了七十岁,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震撼人心的琴音!”
其他评委也纷纷附和,唯有李文渊面色阴沉。
下台时,沈清辞感觉到一道目光始终跟随着自己。她抬眼望去,只见夜君离站在远处的回廊下,隔着粼粼水波,对她微微颔首。
大赛结果毫无悬念,沈清辞夺得魁首。当太傅大人将金册递到她手中时,低声道:“沈小姐今日一曲,让老夫想起了一位故人。”
沈清辞心中一动:“不知太傅说的是哪位故人?”
“十五年前的才艺大赛,也有一位女子即兴创作,琴惊四座。”太傅目光悠远,“那人就是你的母亲,柳如眉。”
沈清辞还欲再问,太傅却已被旁人请去。她握着金册,若有所思。
回府的马车上,知书仍沉浸在兴奋之中:“小姐没看见二小姐那张脸,都快气歪了!”
沈清辞却无喜色,反而蹙眉沉思。今日李文渊的反应颇为可疑,特别是琴音中暗藏杀伐之气时,他明显流露出了戒备之色。
“小姐,怎么了?”知书察觉到她的异样。
“无事。”沈清辞掀开车帘,望着窗外流转的灯火,“只是觉得,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马车行至闹市,忽然一阵颠簸。外面传来车夫的呵斥声:“什么人拦路?”
沈清辞挑帘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跪在车前,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画轴。
“求小姐买下这幅画吧,这是老身家中最后的珍藏了。”
知书正要驱赶,沈清辞却目光一凝。那画轴的材质颇为特殊,竟是前朝宫廷专用的云纹绫。
她示意知书取过画轴,展开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画上是一位抚琴的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清雅,竟与母亲柳如眉有七分相似。更让她震惊的是,画中女子所抚的琴,琴尾处刻着一个清晰的“柳”字。
“这画你从何处得来?”沈清辞急声问道。
老妇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光:“是一位故人托老身转交小姐的。那人说...小姐若想知道十五年前的真相,三日后子时,可到城西慈云寺一见。”
说罢,不等沈清辞再问,老妇便消失在人群中。
沈清辞握着画轴,指尖微微发凉。母亲之死,才艺大赛,北戎细作...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似乎正在慢慢织成一张大网。
而她,已然置身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