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瑶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家走时,祠堂内的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林文德并未按照林兮瑶写的计策那样提查账整顿之事,他先是提出,自己身为新科举人,愿为宗族略尽绵薄之力,打算捐资为族学购置一份祭田,以其产出作为族学长久之资,以固根本。
此言一出,堂内族老们无不面露喜色,纷纷抚掌称赞,直夸林文德“不忘根本”、“仁德高义”。祠堂内一片和乐融融。
然而,就在这气氛最为融洽之时,林文德话锋一转,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道:“文德既欲为族学尽一份心力,便想先对族学现状略作了解。不知可否请目前在族学就读的子弟前来,容文德简单考校一番功课,也好因材施教,日后讲学方能有的放矢。”
这要求合情合理,族老们自然无不应允,立刻派人去将族学里的学生悉数唤来。
林氏族学规模不大,目前在读学生共计十七人。其中四人是与林氏有姻亲关系的外姓子弟,余下十三人皆为林氏本族儿郎。
此刻,这十三名林氏学子被叫到祠堂前院,在举人老爷和众多族老的注视下,一字排开,个个紧张得手足无措。他们年纪参差不齐,小的不过七八岁,刚开蒙不久,脸上还带着懵懂;大的已近弱冠,与林文德年纪相仿,如站在最前面的林青山,此刻在这群少年中虽算沉稳,却也忍不住满脸羞红,低着头不敢直视。
最怕突然抽查课业,更何况提问者还是一位新晋的举人老爷。有些胆小的少年,腿肚子已经开始不自主地打颤。
林文德面色平静,目光扫过众人,并未因他们的紧张而放缓节奏。他直接从年纪最大的林青山开始提问:
“青山,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下一句为何?”
林青山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答道:“回叔爷,下一句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嗯。”林文德微微颔首,继续问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何解?”
林青山思索片刻,谨慎作答:“此句意为,君子要致力于抓住根本,根本确立了,道义自然就会产生。求学做人,皆当如此。”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三纲领,你如何理解?”
“‘仁者无敌于天下。’何以解之?仁者何以无敌?”
“若以《春秋》微言大义论之,‘郑伯克段于鄢’一事,可见何种教化?”
林文德的提问由浅入深,从《论语》的背诵,到《大学》、《中庸》的章句释义。起初,被问到的学子还流畅,然而,当林文德提问开始逐渐深入,林青山便又开始额头冒汗,回答得支离破碎起来。
一轮问答下来,林青山已是汗透重衣,面色发白。而林文德心中却并无多少满意之情。他心知,以林青山的年纪和在族中享有的资源,其学识在族学里恐怕已属佼佼者,可这般水平,考个童生或许勉强,但想中秀才,还差得远。更遑论后面那些年纪更小、基础更差的学子了。
他按捺住心中的失望,依照年龄顺序继续考校下去。结果果然如他所料,后面的学子一个不如一个。有的连《三字经》、《百家姓》都背不完整,有的对简单的经义一问三不知,更有甚者,连握笔的姿势都错误百出。
而在林文德面无表情地逐一考校之时,原本还面带笑容的族老们,随着一个个学子表现拙劣,脸色也越来越沉,最终变得一片铁青。祠堂前院,只剩下少年们结结巴巴的回答声和族老们沉重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尴尬与压抑。这场突如其来的“功课考察”,像一面无情镜子,照出了林氏族学积弊已久的真实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