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扬起的尘土尚未完全落下,卡车便重新轰鸣着上路。
车厢里,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同车的知青们不再死气沉沉,目光时不时地瞟向角落里那个沉默安静的姑娘,带着好奇和几分探究。
“同志,刚才可真险啊,你胆子真大!”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脸上带着几点雀斑的姑娘凑过来,小声说道,“我叫赵卫国,你叫什么名字?”
“林晚星。”林晚星报以微笑。她记得这个姑娘,刚才在车上,只有她试图出声制止那个李老四,虽然声音很快被淹没了,但心性是好的。
“林晚星?真好听。”赵卫国眼睛亮了亮,“你咋看出来那老太太是装的?太神了!”
其他人也竖起了耳朵。
林晚星自然不会说这是前世摸爬滚打练就的眼力,只是含糊道:“以前在城里见过类似的,看着哭得凶,眼神却乱瞟,不像真伤了的样子。就试着诈了一下,没想到真诈出来了。”
“那也是你厉害!”另一个戴着眼镜,显得比较斯文的男青年推了推眼镜,接口道,“逻辑清晰,临危不乱。我叫周为民。”
“是啊是啊,要不是你,解放军同志可就说不清了。”又有人附和。
一时间,林晚星成了这个小群体的焦点。她从容地应对着,不卑不亢,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孤傲,很快就在这群即将共处一段时间的年轻人中建立了初步的好感。
只有那个最初愤愤不平的平头青年,叫孙建业的,撇了撇嘴,没再说话,似乎有些抹不开面子。
卡车又颠簸了近两个小时,直到日头偏西,才在一片略显荒凉的旷野边停下。
“到了!红星农场三分场!都下车!”司机粗着嗓子喊道。
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行李爬下车,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大部分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排低矮的土坯房,屋顶盖着茅草,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远处是大片开垦过的土地,显得有些贫瘠。几个穿着打补丁衣服、皮肤黝黑的人正在田里劳作,看到他们这群新来的,只是麻木地瞥了一眼,又继续低头干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肥料混合的气味。
条件比想象中还要艰苦。
“这……这就是农场?”有人小声嘀咕,声音里带着失望和畏惧。
王主任和一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这位是三分场的刘场长。”王主任介绍道,“以后你们就在刘场长手下劳动学习。要服从安排,不怕苦不怕累,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
刘场长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群城里来的年轻人,声音洪亮却没什么温度:“欢迎你们来参加建设。农场不是享福的地方,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你们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男女分开,八个人一间。放下行李,马上到食堂吃饭,半小时后宿舍门口集合,分配劳动任务和工具!”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和欢迎,直接进入了正题。
压抑的气氛再次笼罩下来。
一个穿着旧军装、像是知青队长模样的老知青过来,领着他们去宿舍。
女宿舍是一间同样低矮的土坯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屋里是两排大通铺,铺着干草和破旧的席子。窗户很小,糊着的报纸已经发黄破损。
“自己找位置铺床铺。动作快点,食堂去晚了可就没饭了。”老知青丢下一句就出去了。
姑娘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默默开始收拾。没人抱怨,但沉闷的气氛显示出内心的落差。
林晚星选了个靠墙的角落位置,这里相对干燥些,也更隐蔽。她利落地铺好床铺,将小小的行李卷放在床头。
赵卫国选择了她旁边的位置,一边铺床一边小声说:“这条件可真够呛。”
林晚星点点头:“既来之,则安之。”她暗中感受了一下,这里的空气质量远不如空间,但身体经过灵泉改善,似乎对这种环境适应力强了一些。
食堂是一间更大的土坯房,所谓的饭食,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粗糙拉嗓子的窝窝头,还有一小盆没什么油水的炖白菜。
累了一天,大家也顾不得许多,埋头吃起来。林晚星吃得很快,味道自然谈不上,但能填饱肚子补充体力才是关键。她悄悄注意到,有几个老知青看着他们这群新人,眼神有些复杂,有漠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匆匆吃完饭,赶到宿舍门口集合。刘场长和一个看起来是生产队长的人已经等着了。
“现在分配任务!”刘场长拿着个本子,“男同志大部分去水利队,挖沟清淤!女同志去田间队,除草、间苗!孙小红,”他点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干练的女老知青,“你带带新来的女同志。”
“是,场长。”那个叫孙小红的女知青站出来,皮肤黝黑,手掌粗糙,眼神带着审视扫过新来的女知青们,尤其在几个看起来比较娇气的姑娘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工具在那边库房,自己去领!领完立刻下地!不许磨蹭!”生产队长吼了一嗓子。
库房门口排起了队。发放工具的是个吊梢眼、薄嘴唇的中年妇女,姓王,是管库房的,眼神耷拉着,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轮到林晚星时,她领到了一把锈迹斑斑、豁了口子的锄头,手柄还有些松动。
她微微蹙眉,这工具明显比前面几个人领的要差很多。
“王阿姨,”林晚星语气平静地开口,“这把锄头损坏比较严重,能不能换一把?”
王阿姨眼皮一翻,哼了一声:“就这些了!爱要不要!以为是来当大小姐的?嫌不好自己用手刨啊!”
旁边几个老知青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林晚星立刻明白了,这是下马威。或许是因为她资本家的成分,或许只是这王阿姨习惯性刁难新人。
若是前世,她可能就忍气吞声了。但现在……
她没有争吵,只是拿起那把破锄头,仔细看了看豁口和松动的手柄,然后抬头,目光清凌凌地看向王阿姨,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人都听见:“王阿姨,我不是嫌不好,只是担心用这样的工具,效率太低,耽误了生产任务就不好了。而且手柄松动,万一干活时脱飞出去,伤了人,也是麻烦事。您看,是不是能帮忙找找,有没有稍微稳妥点的?”
她句句不提委屈,只提生产和安全,扣住了大帽子。
王阿姨被噎得脸色一僵,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小姑娘这么牙尖嘴利。周围人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孙小红皱了皱眉,似乎嫌耽误时间,开口道:“王保管,库房里应该还有备用的,给她换一把。赶紧的,别磨蹭。”
王阿姨狠狠瞪了林晚星一眼,不情不愿地转身,嘴里嘟囔着“事多”,最后还是扔给她一把稍微好点的锄头。
林晚星平静地接过:“谢谢王阿姨,谢谢孙姐。”
这一番交锋,让新老知青都再次对她侧目。这个叫林晚星的,看起来安静,却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孙小红多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挥手:“都拿好工具,跟我走!”
田间劳作远比想象中辛苦。弯着腰,一遍遍地挥舞锄头,清除杂草。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手上也很快磨出了水泡。
林晚星咬着牙坚持着。她暗中调动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流,缓解着肌肉的酸痛。灵泉水改善后的体质此刻显现出优势,她的动作虽然生疏,但耐力却比旁边几个早已叫苦不迭、速度慢下来的女知青要好不少。
孙小红在一旁监督着,看到林晚星虽然额头沁出汗珠,脸色发白,却始终闷头干活,动作越来越熟练,没有一句抱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休息的哨声响起时,所有人都几乎瘫倒在地。
林晚星走到田埂边,拿起自己的水壶,背过身,悄悄抿了一小口提前兑了少许灵泉水的清水。甘冽的泉水下肚,疲惫顿时缓解了不少。
她刚喘了口气,就听到旁边两个老知青的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刚才场部传来消息,说咱们师里那个有名的战斗英雄,铁血团的陆团长,今天下午好像在这附近路上遇到点事?”
“陆团长?哪个陆团长?”
“还有哪个?就是那个年纪轻轻就立了好多功,但听说……那方面不太行,一直没结婚的陆震霆团长啊!”
“哦……是他啊?遇上啥事了?”
“好像是有刁民想碰瓷,被个路过的知青给识破了……具体不清楚,反正人是没事,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知青胆子那么大……”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水壶的手微微收紧。
消息传得这么快?还提到了她“知青”的身份?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降低存在感。看来,今天那件事,并不算完全过去。福兮祸所伏,她出了风头,也可能带来不必要的关注。
尤其是,来自他的关注……虽然她现在还无法确定这是好是坏。
休息时间结束,哨声再次响起。
孙小红站起身,拍了拍手:“都起来!继续干活!林晚星,”她突然点名,“你过来一下。”
林晚星心中一凛,站起身走过去:“孙姐,有什么事?”
孙小红打量着她,语气平淡:“你干活还算踏实。以后你们新来的女知青,由你暂时负责督促一下,有什么问题及时向我汇报。”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认可和提拔?虽然只是个临时的、最小的“官”,但也意味着一点点话语权和责任。
林晚星压下心中思绪,面色平静地点头:“好的,孙姐,我会尽力。”
她回到田里,继续挥舞起锄头。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汗水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泥土里。
农场的生活,比她预想的更艰难,也更复杂。但第一步,她总算勉强站稳了。
暗流已然涌动,而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地前行。
胸口玉佩贴着皮肤,传来温润的触感,提醒着她最大的秘密和底气。
未来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