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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抵达营地时,天色正值黄昏,暮色将山林的轮廓切得分明。

大巴车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终于在暮色四合时驶入营地。车窗外的景色逐渐被茂密的树影吞没,手机信号一格一格消失,最后彻底变成“无服务”状态。

四周只有偶尔飞过的鸟鸣和风声,像是提醒他们,这三天两夜不会有外界支援。

车内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中,他听见前排女生小声嘀咕:“这地方怎么连4G都没有……”

带队老师站起身,拍了拍手:“各位同学,未来三天,你们唯一的联络工具是——”他举起一个老式对讲机,“这个。”

车厢里爆发出一阵哀嚎。

营地是一个简易搭建的拓展基地:两排木质营房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外墙爬满青苔,屋檐下挂着蛛网,但内里布置倒是明亮结实,不过,那是老师们的住所;此外就是空旷的操场和几块已经被划定好的搭帐篷区域。

带队老师在前头举着喇叭,声音在林间回荡:“各组自由分工,三十分钟后统一点验装备。”

学生们背着各自的行李,三三两两走向指定区域。

“b组在这边!”带队老师挥舞着荧光棒,指向一块靠近溪流的洼地。

任映真拎着行李走过去,鞋底陷入潮湿的泥土。这块区域明显比其他组的地盘低洼,昨夜残留的雨水在草叶上凝结成珠,踩上去“咯吱”作响。

“真会分,”任知时踢开挡路的树枝,“专挑风水宝地。”

方望槿小跑着跟上,白色运动鞋已经沾满泥点,但是她浑不在意,一派天真烂漫:“一会我去领物资!”

场地中央,三顶灰绿色的帐篷骨架和若干套生活用品散落在地上。

一旁其他小组的学生都在忙碌,但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往b组瞥了一眼:毕竟方映真和任家兄妹分在一队,绝对是全夏令营最抓眼的组合。

夜幕降临时,营地亮起了一排排探照灯,昏黄的光影在林间摇曳。

风声透过枝叶吹在所有人身上,凉得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拂过每个人的后颈。

各小组纷纷动起来,或生火做饭,或巡查营地四周。校方不再插手,老师们坐在营房门口,像是默许了学生们“自发组织”的自由。

任知时显然很适应这样的舞台。

“今晚的火得保证,厨房那边需要人手;你们几个去营地边缘绕圈巡查,别真把野兽引过来。望槿,你在这边帮我看着食材,我去帮忙劈柴。方映真,你自己去林边那边捡些干柴枝,顺便看看有没人乱跑。”

周围别的小组还在为锅碗瓢盆吵得一团乱,几个同学往b组看了一眼,悄声感叹:“任哥就是厉害啊……要不是他带,肯定得乱成一锅粥。”

至于分工背后那点东西,没人在意。

厨房那边人多火热,能跟人聊天,能看见光;而林边那片黑暗,荒草深深,风声像鬼哭。

任知时吩咐方映真去捡柴,很明显是想眼不见为净。

任映真没说话,低头去拾空网袋,刚往营地边缘走了两步,又被任知时叫住。

“没人想要你那堆破烂。”

“……”任映真转回身,手指抓紧背包肩带,微微眯起眼。

连方望槿都很熟悉那个表情:你是不是又欠揍了?

她连忙扯住任知时的袖子,又对任映真赔笑打了个圆场:“你别在意,方同学,我哥其实是担心你累到……”

任映真卸下背包放到防潮垫上,转身离开。少年的背影融在夜色里,探照灯的光圈一寸寸拉远,终于在树林边没了踪迹。

见他什么都没说,居然就这么走了……任知时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

“走吧。”他说:“我们去厨房,懒得理那个疯子。”

厨房那边热气氤氲,火堆明亮,柴火噼啪作响。任知时还没张嘴下旨,就有人主动上来搭话,帮他把湿柴换成干柴。

所以——他根本就不必派人出去特意捡柴。

方望槿安安静静站在锅边,偶尔低头搅动锅里的汤底。

任映真一直没回来。

夜色渐深,风声在帐篷边打转,带着树叶的沙沙声,听起来格外幽冷,但营地里却越来越闷热。

方望槿忽然放下手里的勺子,声音软得像是怕吵醒什么:“哥……我想去那边看看方映真,他一个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任知时挑眉,笑了笑:“他要真出事,那也是他自己找的。你少操心,乖乖在这待着。”

可方望槿低头,声音更低了:“可我担心他……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任知时看着她的眼神,半晌没说话。最终只是冷哼了声:“随便你。真以为那小子值得你操心?”

林子边缘,夜色浓得像墨。

方望槿踏过浅浅的泥洼,靴底溅起水花,手电筒的光在灌木丛间闪烁。

风里传来的不止是湿气,还有一种说不清的野性的腥味。

这股味道让她的胃也不太舒服,她有些后悔出来。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高度,不像是人。

她僵住,手电光一晃,映出两点幽幽的绿光在黑暗里闪动。

一只野狼,伏在林间,正盯着她,缓缓咧开嘴,露出森白獠牙。

方望槿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步,脚下踩到一截枯枝,此时那声脆响格外刺耳。那绿光猛地闪动了一下,野狼低声咆哮,像是在试探着扑过来。

她只觉得小腿肚一顿翻搅感,像是痉挛。心底暗骂难道要阴沟里翻船?!

她不想死在这里!

“别动。”

忽然,一个冷淡却镇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猛地回头。

是任映真。

难说,她竟有些安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靠向身后人的胸膛,感受到那里传来的沉稳心跳。奇怪的是,这个动作做起来如此自然,仿佛他们本该如此亲近。

“蹲下,别喊。”他低声说。

下一秒,那只野狼冲了过来,獠牙森白。

也任映真不知从哪摸出截生锈的铁管,砰地一下砸在了狼头上。

一声闷响,铁管精准命中狼的鼻梁——那是犬科动物最脆弱的部位。

现实中的观众们弹幕一片欢乐: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野狼发出凄厉的哀嚎,踉跄着后退几步。但它很快稳住身形,龇着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更可怕的是,远处的林间陆续传来回应般的嚎叫,此起彼伏,与渐大的雨声一起,成了种诡异的合唱。

——它还有同伴。

任映真眼神冷了下来。

“走。”他说,拉起方望槿的手就往回跑。

她脚步有些踉跄,歪向一侧。

那只受伤的狼立刻龇着牙扑向她的脚踝。

砰!

铁管在少年手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雨水在金属表面迸溅成细碎的水花。

野狼再次哀嚎着退开。

他顺势将她拉回身侧,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撞进他怀里。少年胸膛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混合着雨水与淡淡的血腥气。

任映真厉声警告道:“再演我就把你喂狼!”

谁跟你演了!拜托!我现在可是千金大小姐!身体素质能跟你这种勤工俭学十来年的穷学生比吗?她咬着牙,心底窜上一股不甘心的火,好像突然有了力气撑起这副不擅长运动的身体,强迫自己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两人跌跌撞撞冲出灌木丛,脚下的泥土被踩得飞溅,远处忽然有微弱的灯光。

竟然是任知时拿着手电赶了过来。

“望槿?!”任知时看见两人,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狼群!”任映真声音短促:“别愣着,快走!”

任知时眼底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拉方望槿。

三人刚要回撤,天空却忽然响起一声闷雷,随后是倾盆而下的暴雨。

雨水瞬间浇透了衣服,也让脚下的泥土越发湿滑。

三人沿着来时路往回跑,耳边是越来越近的狼嚎。

下一瞬,

“轰——”

他们脚下的土坡毫无预兆地塌陷,泥沙俱下!

三人一同滚了下去。

任知时一脚踩空时,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泥水灌进鼻孔的瞬间,他胡乱挥舞的手臂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

抓紧!

任映真的声音穿透雨幕。

任知时抬头,看见任映真半个身子探出滑坡边缘,右手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左手抓着某棵树的树根。

他像夜色里唯一稳固的支点。

他的仇敌脸庞冷白,双眼黑亮。如果不是这么狼狈的情景,他一定会拍下来设成屏保,时时展示回味才对。

他看见任映真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任映真突然发力,猛地把他往上拽。任知时胸口重重撞在坡沿,疼得眼前发黑。

紧接着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环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拖了上来。

两人滚在泥地里,任知时趴在任映真身上直喘。隔着湿透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心跳和起伏的胸膛。

任映真的心跳此时又快又重,像擂鼓。

“能起来吗?”任映真问,声音近在耳边。

任知时手忙脚乱地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任映真胸口。掌心下的心跳震得他指尖发麻,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太丢人了。

任映真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一声没吭,直接伸手架着他站起来。那只手臂比他想象中有力得多,稳稳地托着他的重量。任知时低头看见任映真的袖子卷到手肘,小臂上还沾着泥浆和血痕。

远处狼群的嚎叫渐远渐弱,任映真转而去看方望槿的情况:“能动吗?”

她的脚踝看起来就不容乐观。

雨幕中,任映真抬头扫了眼几乎垂直的土坡,突然扯下腰带。

方望槿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蹲下身,动作麻利地用腰带和随手折下的树枝固定住她肿胀的脚踝。

“先救知……”方望槿虚弱地拽他衣角。

任映真嘴角扯出个冷笑:“他腿没断。”

任映真语气笃定,在方望槿面前蹲下,“上来。”

雨水顺着少年挺拔的脊背流淌,校服衬衫湿透后紧贴着皮肤,勾勒出肩胛的轮廓。

方望槿有些迟疑。

“快点!”任映真回头瞪她,湿发下,眉眼依旧锋利如刀。

她趴上他的后背,发现主人公虽然看起来清瘦,但其实意外结实,背着她也能轻松站起身。少年体温透过湿衣传来,心跳声沉稳有力,与她自己紊乱的脉搏形成鲜明对比。

“抓紧。”任映真单手托住她腿弯,另一手持铁管开路。任知时跟在后面,每走几步就要稍微停顿下,却倔强地不肯出声求助。

暴雨中的山路变成泥潭,任映真每一步都陷到脚踝,却始终稳如磐石。

任知时差点滑倒,他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拽,于是队形变成了任映真背着一个拽着一个。

“你哪来的铁管?”方望槿没忍住问道。

“捡柴的时候找到一个废弃的猎户小屋。”任映真居然真的回答她:“这是人家的门闩。”

雨势有微弱的减小的趋势,方望槿能感觉到他的体力在消耗,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有几次她明显感觉到他在发抖,可当她想说下来自己走时,任映真就会不着痕迹地把她往上托一托,像是无声的拒绝。

“再坚持一下。”任映真突然说,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方望槿盯着他的侧脸,看他睫毛上挂着水珠。那张漂亮得让她也忍不住心生嫉妒的脸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白皙,几缕湿透的黑发黏在颈间,黑白分明得刺眼。每当闪电划过,那张脸就会被短暂地照亮,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她突然很想伸手擦掉他脸上的雨水,或者用掌心接住那些水珠,如果能把他眼底的冷意一同揉去就好了……但最终只是悄悄收紧了环住他脖子的手臂。

不管是方望槿还是“任望槿”的人生,她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狼群环伺,居然还有泥石流……这简直就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她将脸埋在他颈窝处,闭上眼睛。沉默的同时,她的世界也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不管特级罪犯任映真到底是什么人,未来会发生什么,她将对他做什么。

终此一生,她恐怕再难忘记,暴雨中这个雪白的背影。

如果“方映真”是我的就好了。她想,可惜他并不属于任何人。

只要“他”还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只要“他”是我的——

别人都不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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