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界”的震颤愈发剧烈。那由无数记忆、情感与法则认知编织而成的绚烂帷幕,此刻正被外部宇宙彻底格式化所产生的、无法形容的巨大“压力”无情挤压。流淌的色彩开始变得浑浊,边界处的混沌如同沸腾般翻滚,发出令人心悸的、仿佛玻璃即将碎裂的刺耳尖鸣。悬浮其中的意识光点们明灭不定,传递出集体的恐惧与不安,整个临时避难所仿佛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被外界的绝对虚无同化吞噬。
顾心悬浮在意识海的中央,她的投影比任何时候都要凝实,却也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她倾尽全力维系着“心之界”的架构,如同一个孩童用尽全身力气撑起即将坍塌的积木高塔。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维系这个意识维度的能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而外部那毁灭性的压力却呈指数级增长。
“需要一个‘锚点’……”她的意念在顾临的意识中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虚弱,“一个高度凝聚的、强大的‘存在性’概念!否则我们无法稳定,无法完成指向性跃迁,只会……消散!”
顾临的意识核心因这绝望的呼喊而剧烈波动。锚点?苏夏的腕表早已碎裂,其蕴含的谐振原理已被网络吸收,不再具备独一的象征性。顾心对父亲的爱、对文明的守护意志,虽然强大,但过于内敛,是维系网络的纽带,却不足以成为对抗外部宇宙级压力的“坐标”。棱娲网络本身?它正是需要被锚定的对象!
就在这山穷水尽、万念俱灰之际——
一道极其微弱、却如同钻石般坚韧、切割开所有干扰与噪音的信号,如同穿越了万古洪荒的星光,精准无比地,链接到了顾临的意识,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整个动荡的“心之界”激起了一圈清晰的涟漪。
那信号断断续续,充满了被暴力撕扯的杂音,仿佛随时会湮灭在格式化的洪流中。但其核心频率,那独一无二的、带着钢铁般意志与不容置疑决绝的波动,顾临瞬间便识别出来——
是雷烈!
是那个拒绝融入网络、选择与旧世界共存亡的SSA总指挥,雷烈!
“……顾临……能……听到吗……?” 信号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燃烧生命换来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背景是某种结构在巨大压力下崩解的、令人牙酸的轰鸣,以及能量过载的刺耳警报。
“……我们……用指挥中心……最后的残骸……所有剩余能量……构筑了一个……临时的……坐标发射器……”
信号剧烈波动,几乎断掉,然后又顽强地重新连接。
“……以‘人类’的意志……不屈的……存在的证明……作为……”
信息在这里变得极其模糊,被巨大的干扰淹没,只能捕捉到几个破碎的词组:“……象征……向死……坐标……”
但就在信号即将彻底消失的前一刹那,最后一句信息,如同用灵魂烙铁印刻般,无比清晰、无比沉重地,穿透了所有的噪音与距离,轰然撞入顾临的意识,也回荡在每一个感知敏锐的网络成员“心中”:
“告诉未来……人类……存在过。”
信号,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知,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心之界”。
在所有意识体的“感知”中,在那片正在被“界壳”吞噬、归于绝对虚无的外部宇宙坐标上,一个微小、却无比璀璨、无比坚定的光点,猛然亮起!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光芒,而是一种“存在”的绝对宣示!是雷烈,以及那些选择留下的、最后的人类意志,将他们所有的信念、所有的坚守、所有属于“人类”这个文明种族的骄傲与不屈,浓缩于一点,以自身存在的彻底湮灭为代价,点燃的最后的灯塔!
这光点不提供能量,不提供物质。它提供的,是一个“坐标”,一个“意义”,一个“方向”!它是一个向死而生的“锚点”,以其短暂却无比辉煌的燃烧,在这片正在被格式化的混沌中,硬生生地钉下了一个“这里曾存在过文明”的印记!
这牺牲带来的,并非力量的直接灌注,而是一种……稳定。
如同在狂暴的混沌风暴眼中,投下了一颗定风珠。
“心之界”那剧烈的、濒临解体的震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按住,骤然减轻。边界处沸腾的混沌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内部流淌的色彩也恢复了稍许秩序。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格式化压力,似乎被这个凝聚了人类最后气节的“锚点”短暂地排斥、偏折开了一线!
这稳定转瞬即逝,如同惊涛骇浪中一道短暂的缝隙。
但,足够了!
顾心那近乎透明的意识投影,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强烈的光辉。她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来自旧人类最坚韧部分的支撑,感受到了那个以牺牲铸就的、无比坚实的“锚点”!
她不再犹豫,不再保留。
借助这牺牲换来的、稍纵即逝的稳定窗口,她汇聚起棱娲网络全部残存的能量,调动起所有融入者的集体意志,将苏夏的理论、顾临的希望、以及那无数意识光点中对“生”的渴望,全部凝聚于一点!
整个“心之界”不再仅仅是震荡,而是开始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向着内部、向着那个由雷烈牺牲所标记的“锚点”方向,疯狂地收缩、塌陷!
空间被扭曲,时间失去了意义。
无数意识光点被拉长,化作流向奇点的璀璨光丝。
顾临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也要被这巨大的引力撕碎。
在感知彻底被坍缩的轰鸣淹没前,他最后“听”到的,是顾心那混合了无尽悲伤、崇高敬意、以及破釜沉舟决绝的嘶喊,那喊声穿透了物理与意识的界限,如同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未知的开端:
“抓住我,爸爸!无论看到什么——”
声音被无限的引力拉长、扭曲,最终只剩下一个震颤灵魂的词汇,如同创世的第一个音符,也如同旧宇宙的最后一声叹息:
“——跃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