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愣了一下,看着她眼里未干的泪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楚。
他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梧桐叶:“那就把爱意藏在心里,化作彼此前行的力量,远远看着,也是一种圆满。”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或许是在试探。
而他的回答,终究还是带着怯懦,带着对世俗的顾虑,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他想起有一次,他们在排练厅待到深夜。
月光透过高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手里捏着乐谱,一遍遍琢磨着《蝴蝶夫人》里那段高难度的唱段,声音从生涩到流畅,眼里始终亮着光。
他坐在一旁的钢琴凳上,拉着小提琴为她伴奏。
琴音与歌声在空旷的排练厅里交织缠绕,形成一种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和音乐。
“老师,你说,阿尔芒到最后知道薇奥莱塔的心意了吗?”
她突然停下,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对角色的执着。
“知道的。”
他放下琴弓,语气笃定,
“真正的爱意,哪怕藏得再深,哪怕从没说出口,也能被感受到。”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亮得像盛着星光,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老师能感受到我心里的东西吗?”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琴弓差点从手里滑落。
指尖的老茧摩挲着琴弦,却怎么也按不稳音准。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琴弦,声音有些发紧:
“你心里的,是对音乐的热爱,是对梦想的执着。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她沉默了几秒,轻轻“哦”了一声,转头继续低头看乐谱,只是原本挺直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再开口时,歌声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
他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可他别无选择。
二十七岁的年龄鸿沟,师徒的名分枷锁,世俗那些淬了毒的眼光,像三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见过太多因“出格”而身败名裂的例子,那些流言蜚语能轻易毁掉一个天才。
他不能让她的前途毁在自己手里,更不能让她承受那些指指点点的难堪。
可他当时不知道,对白露来说,最大的遗憾从来不是不能光明正大地相爱,而是她捧出的那颗真心,从未被他正面回应过。
他还记得她第一次举办个人演唱会,全场座无虚席,掌声雷动。
她穿着他亲自为她挑选的宝蓝色礼服,裙摆上镶着细碎的水钻,站在聚光灯下,像一朵在夜色中盛开的蓝玫瑰,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当她唱到《托斯卡》中那句经典的“为艺术,为爱情”时,目光越过层层人群,直直落在他所在的贵宾席,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那眼神里,有炽热的爱恋,有卑微的期盼,还有孤注一掷的勇敢,像在说“你看,我为你站在这里了”。
他坐在台下,心脏像被琴弓反复拉扯,疼得喘不过气。
他怎么会不懂?她是在唱给他听,是在问他,是否愿意像卡瓦拉多西守护托斯卡一样,冲破一切来守护她。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回应。
演唱会结束后,他在后台等她,看到她被鲜花和祝贺包围,走上前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表现得很好,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里的光黯淡了几分,随即又恢复如常,礼貌地点头:“谢谢老师。”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琴房待了一夜,拉了一遍又一遍《月光》。
琴声里满是压抑的痛苦与悔恨,像钝刀子割肉,绵长而剧烈。
他无数次想冲到她面前,告诉她他的心意,告诉她他愿意为她对抗全世界,可当黎明透过窗缝照进来时,他还是退缩了,把那些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他总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以为等她再成熟一些,等她的事业再稳定一些,等世俗的偏见再淡一些,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可他万万没想到,末日会来得这么快,快到让他连一句迟来的告白,都来不及说出口。
——
“露露,你看,我把你的演出服带来了。”
陈敬之摸索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用粗布包裹的东西,指尖颤抖着将布层层展开——
那是一件白色的纱裙,正是她当年唱《茶花女》时穿的那件。
裙摆沾着暗褐色的污渍,蕾丝花边多处破损,珍珠装饰也掉了大半,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与华美。
这是他在一次搜寻物资时,从歌剧院坍塌的道具间里刨出来的。
他像珍藏稀世珍宝般护着,每天都会拿出来摸一摸,指尖抚过布料的纹路,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她残留的体温与气息。
“你以前总说,这件衣服裙撑太沉,束腰勒得喘不过气,可每次穿上它站在舞台上,听到台下的掌声,又说一切都值得。”
他将纱裙轻轻放在腿上,枯瘦的手指拂过破损的蕾丝,声音温柔得像在哄一个孩子,
“你还说,等你唱不动高音了,就穿着它,在我们一起创办的音乐学校里,给孩子们唱第一首歌,教他们什么是真正的热爱。”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泪水从空洞的眼窝涌出,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纱裙的蕾丝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对不起,露露,我没能实现我们的约定。”
他哽咽着,肩膀剧烈颤抖,
“我没能保护好你,没能在你还清醒时告诉你我的心意,没能和你一起看着音乐学校的地基埋下......我什么都没能做到,我太没用了......”
小提琴的旋律突然变得杂乱无章,琴弓在琴弦上剧烈颤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琴弓几次从琴弦上滑落,可他还是固执地重新握住,用尽全身力气继续演奏。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后台深处,那个穿着破旧演出服的身影正静静伫立。
白露浑浊的眼睛里,黑色的血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进领口。
她的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像是在回应他的琴声,又像是在诉说自己无法言说的痛苦。
她能听到他的琴声,能感受到他穿越三年时光的思念,能听懂他藏在每一个音符里的、未说出口的心意。
可她被病毒牢牢困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日渐苍老,看着他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与思念中,却连一句“我也记得”都说不出口。
她想起末日那天,被病毒侵蚀意识的前一刻,他抱着她,嘴唇翕动着想说的话。
那时的她,其实听懂了。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知道他心里藏着和她一样滚烫的爱意。
可一切都太晚了。
琴音突然中断,陈敬之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殷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滴在小提琴的琴身上。
他的身体早已被连日的奔波、饥饿与悲伤掏空,此刻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随时都会熄灭。
但他还是挣扎着直起腰,重新拿起琴弓,想要把这首《月光》拉完。
“露露,再陪我唱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轻声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就一次......像以前那样......”
旋律再次响起,依旧是熟悉的《月光》,却比之前更加悲怆,更加无力,每个音符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濒死的决绝。
白露的呜咽声越来越响,从沙哑的气音变成压抑的嘶吼,与琴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令人心碎的挽歌,在空旷的歌剧院里回荡。
远处,丧尸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杂乱的脚步声敲击着地面,像催命的鼓点。
陈敬之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依旧专注地演奏着,空洞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笑意,仿佛透过重重黑暗,看到了舞台上那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孩,正踮着脚尖朝他走来,准备为他歌唱。
“露露,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穿越半生的深情与悔恨,重重砸在空气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白露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白光,沙哑的呜咽声化作一声高亢而悲怆的歌声,刺破歌剧院的穹顶,响彻云霄。
她朝着陈敬之的方向踉跄奔跑,身体却在光芒中渐渐瓦解,化作无数闪烁的光点,像破碎的星辰,飘向他的身边。
陈敬之感觉到一阵温暖的气息包围了自己,像是她的拥抱。
他停下演奏,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容,干枯的手指微微蜷起,像是在拥抱什么。
“露露,我终于等到你了......”
丧尸冲进歌剧院的那一刻,陈敬之紧紧抱着那件白色的纱裙,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小提琴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摔在地上,琴弦崩断,发出一声清脆的悲鸣,像是在为这段未了的情愫,画上一个遗憾的句号。
阳光透过穹顶的破洞,照在他和那件染血的白色纱裙上,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琴音虽歇,爱意却永远留在了这座废弃的歌剧院里,成为末日里一段最悲怆、最难忘的殇。
(pS:番外中他们的结局和正文的不一样,是因为这只是陈敬之幻想的,也是他渴望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