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已然带了明显的凉意。庭院里的几株老桂花树开得正盛,馥郁的香气弥漫在林府各处,却似乎驱不散悄然笼罩在家族核心成员心头的那一层薄霾。
将近晚膳时分,林府正厅内灯火通明。林宏端坐主位,林瑾与林砚分坐两侧。厅内气氛略显沉闷,与窗外飘来的甜香格格不入。他们都在等,等派往外地搜寻极品布料和染料配方的二房林祥、三房林远归来复命。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仆人的通报声:“老爷,林祥、林远二位少爷回来了。”
帘栊一挑,林渊走在最前,身后风尘仆仆的林远和林祥先后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疲惫之色,眉宇间更是积压着难以掩饰的沮丧与凝重,甚至连向林宏行礼问安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大哥。”
“大伯,我们回来了。”
林宏见他们这般神色,心中已知不妙,但仍维持着平静,指了指下首的座位:“坐下说话。一路辛苦。情况如何?可曾寻得合用的东西?”
林渊接过丫鬟奉上的热茶,也顾不上烫,猛喝了一大口,长长吁了口气,这才重重将茶盏顿在桌上,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懊恼:“大哥,别提了!这回……祥哥和远儿怕是白跑一趟!”
林祥在一旁唉声叹气地附和:“是啊,大伯,邪门得很!我和远弟分头跑了湖州、苏州几家最大的绸缎坊和染坊,还有几个世代相传、以独门配方闻名的老师傅家里,结果……唉!”
林宏眉头紧锁:“怎么回事?慢慢说清楚。”
林祥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语气沉郁:“我按照大伯给的名单,先是去了湖州‘沈氏染坊’,他们家祖传的‘湖碧’和‘暮山紫’染料是一绝,色泽纯正,历久不退。可那沈坊主一见是我们,都没等我们开口报价,就直接摆手,说他们家今年乃至明年的极品染料,都已经被一位北边来的豪客提前包圆了,签了死契,一两也不外卖,更别提买下配方了。”
“北边的豪客?”林瑾插话问道,“可知是什么来路?”
林渊摇头:“沈坊主口风紧得很,只说是北边来的大客商,具体不肯透露。我们私下使了银子问坊里的老师傅,也只隐约听说似乎和京城有些关联,出手阔绰得吓人,根本不容还价。”
林远接着说道:“我这头在苏州也不顺利。‘锦绣阁’的‘云雾绡’和‘流光纱’,轻薄如烟,工艺独步江南,本是贡布的上佳之选。可我们去时,掌柜的直接告罪,说最新的三批极品货,连同样板都被同一位神秘买家高价买走了,一块都没剩下。后来我们又跑了‘彩织坊’、‘赵氏绸庄’,情况大同小异!但凡是能称得上顶级、能入宫闱之眼的料子或是独门染色技法,不是早已被人预定一空,就是掌握配方的老师傅被重金聘走,不知所踪!我们连像样的样品都没能带回来几块!”
他说着,让随行的小厮打开带来的包袱,里面只有几块颜色、质地都还算上乘,但绝称不上惊艳、更无法在贡布竞选中形成压倒性优势的普通绸缎样本。
厅内一时陷入了沉寂。林宏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捻动着扳指。林砚垂眸看着那几块平平无奇的样本,眼神深邃。
“看来……是有人比我们动手更早,手段也更狠。”林宏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垄断顶级货源,让其他竞争者无米下锅来的。北边的豪客?京城关联?”他心中疑惑,若真是京中的动作,那就真不好办了……
林渊有些急切地道:“大哥,扬州那边如何?”
“扬州那边昨日传回消息,情况与苏州、湖州相仿,也同样一无所获。”
“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岂不是在起跑线上就落后了?没有拿得出手的顶级新料或绝色,单凭我们现有的‘秋水缎’和‘流光锦’,虽也是上品,但恐怕……恐怕难以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更别说应对那种有备而来的局面了!”林渊的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焦虑和挫败感。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瑾此时抬起了头。他面容依旧沉稳,并未因这坏消息而显慌乱。他起身走到那几块带来的样本前,仔细看了看,甚至还拿起一块对着灯光看了看经纬和色泽。
他放下样本,转向林渊和两位堂弟,语气冷静而肯定:“二叔、祥弟、远弟,你们辛苦了。此事虽出人意料,但也不必过于焦虑。”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继续道:“不错,‘秋水缎’的柔滑垂坠,‘流光锦’在不同光线下变幻的色泽,确实都是经过市场多年检验的上品,工艺成熟,质量稳定。即便没有寻回惊世骇俗的新品,以此为基础,精心准备,也未必就会输给他人。贡布遴选,看的不仅是新奇,更重质地、工艺、寓意与稳定性。”
他这番话,既安抚了二房三房的情绪,也客观评价了自家产品的优势,显得有理有据。林渊听了,脸色稍霁,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完全散去,毕竟,对手的准备显然更加充分和强势。
林宏看着长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在这种不利消息面前,能保持镇定,稳住人心,是当家人必备的素质。
就在这时,林宏发话了,他顺着林瑾的话头,最终定调:“瑾儿说得有理。既然外援难寻,那我们便更要做好自己。将现有的‘秋水缎’、‘流光锦’再精益求精,在织造、染色每一道工序上都严格把控,务必做到无可挑剔。至于其他……老夫自有计较。”
他最后那句“自有计较”,说得含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让林渊和二房的当家侄子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却也不敢再多问。
“好了,你们一路辛苦,先回去歇息吧。此事我已知晓。”林宏挥了挥手。
林渊和林祥、林远只得起身,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未能完成任务的不安,行礼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