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林府内却灯火通明。家族会议散去后的肃穆尚未完全消退,廊下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斑驳的光影投在青石板上,恍若浮动的心事。
林砚推开房门,室内暖黄的烛光倾泻而出,驱散了他周身沾染的几分夜寒。苏婉儿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间,而是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望向门口。见他进来,她立刻放下书卷,起身迎上。
“回来了?”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事情……商议得如何?”
林砚看着妻子在烛光下更显温婉的容颜,白日里在厅堂之上面对家族决议与复仇决断时的冷硬心肠,不觉软了几分。他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温茶,一饮而尽,方才将家族会议的决定,以及即将随张崇进京、并欲追查京城幕后黑手之事,缓缓道出。
他没有隐瞒其中的风险。京城水深,敌暗我明,张崇虽位高权重,但其政敌亦非庸碌之辈,此去无异于踏入龙潭虎穴。他甚至坦诚了自已最初的想法:“婉儿,我本意是想让你留在江宁。”
苏婉儿眸光微凝,静静听着。
“江宁有岳父家可作倚仗,刘知府经此前诸事,对林家也多有照应。此地终究是我们根基所在,相对安稳。”林砚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此去京城,前路未卜,祸福难料。我……不愿你随我涉险。”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苏婉儿没有立刻回应。她走到林砚身边,并未看他,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浓重的黑暗,看到那遥远而未知的京城。半晌,她才轻声开口,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夫君此言,是将婉儿当作何人?”
林砚一怔,看向她。
苏婉儿转过身,烛光映照下,她的眼眸清澈而明亮,如同浸在秋水中的星辰。“既为夫妻,便是休戚与共的一体。福,当共享;患,亦需同当。”她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敲在林砚心上,“夫君莫非以为,婉儿是那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藤蔓,离了安稳的庭院,便无法生存了吗?”
“我并非此意……”林砚下意识想要解释。
苏婉儿却微微摇头,打断了他:“我知你是为我安危着想。”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林砚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可正因前路艰险,我才更要与你同行。夫君,你志在追查真凶,为家族雪恨,此乃人子、人弟之责,婉儿岂能因贪图自身安稳,便让你一人独行于风雨之中?”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你在何处,家便在何处。江宁虽好,若无你在,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座华美囚笼。京城虽险,但若能与你并肩,刀山火海,婉儿亦无悔。”
林砚心头巨震,反手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他看着妻子坚定而深情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怯懦,只有全然信任与生死相随的决绝。他想起初见时她落水后的惊惶与误解,想起诗会上她听闻《鹊桥仙》时眼底的震撼与悸动,想起婚后日常的点点滴滴,她温婉外表下那颗坚韧而聪慧的心。
他一直以来,都想为她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让她免受风雨侵袭。却忘了,他的妻子,从来都不是需要被圈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她有着不输于男子的勇气与担当,能在家族需要时暗中传递消息,也能在他抉择去留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与他共同面对未知的惊涛骇浪。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与无比的感动,瞬间充盈了他的胸腔。他所有的顾虑,在她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多余。
“婉儿……”他喉头有些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深情的低唤,和一句郑重的承诺:“我明白了。”
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感受着她依偎过来的温暖,心中那片因复仇与前途未卜而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一角。“好,我们一起去。无论京城是龙潭还是虎穴,我们一起闯。”
苏婉儿依偎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唇角泛起一抹安心而温柔的笑意。她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无论前程如何,婉儿永远在你身边。”
夫妻二人相拥片刻,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片刻后,苏婉儿从林砚怀中抬起头,眼中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聪慧:“既然决定同行,许多事情便需早做准备。京中物价不同江宁,人情往来亦更繁琐,银钱需带足。我明日便清点嫁妆,将能动用的银票都整理出来。此外,常用药材、四季衣物,还有打点关系的礼品,也需开始备置。”
她思路清晰,已然开始筹划行程细节,俨然一位贤内助的模样。
林砚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心疼:“这些琐事,又要辛苦你了。”
“这有何辛苦?”苏婉儿浅浅一笑,“能为夫君分忧,是婉儿的本分。倒是你,进京之后,诸事繁杂,张老大人虽会照应,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更需处处小心。”
“我晓得。”林砚点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京城那些人,既然敢将手伸到江宁,害我林家,这笔账,我自会亲自上门,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夜色渐深,林府大部分院落都已熄灯安寝,唯有林砚与苏婉儿的房中,烛火久久未熄。夫妻二人对坐灯下,低声商议着行前准备,勾勒着京城生活的雏形,也将彼此的命运,更加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屋檐窗棂,仿佛在为这对即将远行的夫妻奏响一曲前行的序章。而屋内,那相互依偎的身影,在烛光的映照下,构成了一幅名为“同心”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