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四年二月十一,朝阳初升,驱散了横望山麓最后一缕血腥气息。效勇军大营人声鼎沸,却不再是战前的肃杀,而是洋溢着胜利的喧嚣与劫后余生的庆幸。士兵们清理着战场,收缴着战利品,看押着垂头丧气的俘虏,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光彩。
也就在这一日,一份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如同插上了翅膀,飞越山川,直抵江宁城。
知府衙门内,刘知府展开军报,只看了一眼,便霍然起身,脸上瞬间堆满了狂喜与难以置信!他反复确认着上面的字迹:“……参军林砚屡献奇谋,断水困敌,识诈反间,料敌先机,设伏险隘……效勇军已于昨日全歼横望山匪寇千余众,贼巢焚毁!贼首‘横山五虎’,除大当家蒋魁负隅顽抗被当场格杀外,二当家谢豹、三当家程知远、四当家鲍猛、五当家孙吉皆已活捉擒获!大军凯旋,预计两日后抵达江宁!”
“好!好!好!”刘知府连道三声好,激动得在堂内来回踱步。这份泼天大功,足以让他的考绩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这一切,竟大半要归功于那个他当初并不怎么看好的林家次子,林砚!他立刻吩咐:“快!将捷报抄录,张榜安民!另,速备犒赏事宜,待大军回城,本官要亲自为韩将军、林参军请功!”
几乎在同一时间,正准备次日启程赴京的张崇,也收到了这份捷报。他细细阅毕,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既有欣慰,也有一丝果然如此的感慨。他放下军报,沉吟片刻,并未多做停留,而是径直去了知府衙门。
“刘大人,”张崇对迎出来的刘知府开门见山,“捷报老夫已看过了。安之……林砚此子,确是可造之材。然圣命难违,老夫今日必须启程赴京,无法亲见其凯旋了。”
刘知府连忙道:“下官明白,老大人放心,犒赏及后续事宜,下官定会安排妥当。”
张崇点点头:“有劳。另外,请刘大人代为转告林砚,老夫已将管家张福留在江宁宅中。他回江宁后,可先将家中事务安排妥当,若决定上京,去寻张福即可,一切自有安排。” 这番话,既是交代,也是一种无形的保护与引路,确保林砚即便到了京城,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下官定当转达!”刘知府躬身应下。
目送张崇的马车在亲卫护送下驶离江宁,刘知府心中感慨万千,知道这江宁城的天,怕是要因这林家小子,以及张老的重新入局,而悄然改变了。
话分两头,横望山下。
昨日伏击战结束后,林砚并未急于押解俘虏返回大营与韩韬汇合。他深知,有些审讯,必须在尘埃未完全落定、俘虏惊魂未定之时进行,效果最佳。尤其蒋魁被林远一箭射杀,血淋淋的场面无疑是对剩余三虎最直接的震慑。
他命大部分军士清理战场,看押普通俘虏,自己则与赵虎、林远分别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山洞或岩棚,对程知远、鲍猛、孙吉三人进行了单独、紧急的审讯。林砚亲审程知远,赵虎负责鲍猛,林远则盯着最为油滑的孙吉。
杀死蒋魁,既是为了报林家血仇,也是为了打破剩余匪首的心理防线,告诉他们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审讯的结果,却并未带来预期的惊喜。京城来的指示者异常谨慎,几乎未留下任何直接的把柄。
鲍猛性情暴烈,被赵虎一番恐吓加逼问,倒是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不少,但多是他们如何与对方接头,如何接收指令,以及收到的金银数目。对于指使者身份,他只知道是“京里来的大人物”,具体是谁,一无所知。
孙吉更是滑不溜手,满口承认收了京城的好处,奉命行事,但对于对方身份,一口咬定不知,只说是中间人联络,他甚至没见过那位“贵客”的真容,把所有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重点在于程知远——作为军师,横望山绝大部分决策他都会参与,可以说他知道的事情不会比蒋魁少,这也是为何林砚敢在未审讯之前直接击杀蒋魁的原因。
面对林砚冷静却压迫感十足的追问,这位“智多星”面色灰败,他知道大势已去,隐瞒并无意义,但确实所知有限。
“林……林参军,”程知远嗓音沙哑,“非是程某隐瞒,对方行事极其周密。每次联络,皆在不同地点,由不同面孔之人传话。银钱也是通过不同钱庄汇兑,难以追查。”
他努力回忆着,终于提供了一条看似微不足道、却让林砚瞳孔微缩的线索:“只有一次……那是在山寨一次宴饮后,那位前来督促进度的贵客多饮了几杯,在与蒋魁私下交谈时,似乎无意中提到了‘沈大人’三个字……但他立刻意识到失言,马上转移了话题,之后对这位‘沈大人’再只字不提。当时我离得稍近,隐约听到,印象颇深。”
“沈大人?”林砚追问,“可知名讳?官职?样貌特征?”
程知远摇头:“不知。样貌……他始终戴着半截面具,声音也应是伪饰过的。”
审讯至此,似乎陷入了僵局。只有一个模糊的姓氏。
傍晚,林砚、赵虎、林远押解着垂头丧气的程知远等三名匪首,以及一众被捆缚结实的亲信俘虏,回到了热闹喧嚣的效勇军大营。韩韬亲自出迎,对着林砚更是大力夸赞,几乎要将首功归于他身。林砚谦逊应对,并未居功。
喧闹过后,三人回到属于林砚的营帐。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林远脸上还带着手刃蒋魁的激动红晕,但更多的是对线索稀少的沮丧:“二哥,折腾半天,就只有一个‘沈大人’?这京城姓沈的官员恐怕不少,如何查起?”
赵虎也眉头紧锁:“对方太过狡猾,几乎没留痕迹。”
林砚却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似乎在极力回忆着什么。忽然,他抬起头,看向林远,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恍然:
“远弟,你可还记得,之前在贡布竞选时,抢了我们林家湖州目标配方,拿出与‘暮云紫’的……杭州沈文远?”
林远一愣,随即点头:“记得!那个老狐狸!当然记得!”
林砚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之前我只当他是商业对手,并未深究其背景。但现在突然想起,早些时候,似乎听父亲偶然提及过……这沈文远,貌似在京城有些关系,似乎……和京中的某位大人,是本家?”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杭州沈文远,京城沈大人……这两个原本看似不相干的“沈”字,在此刻,因着横望山血案与贡布之争这两条看似独立却又隐隐交织的线索,被林砚敏锐地串联了起来。
难道,这一切的背后,从商业倾轧到血腥灭门,并非孤立事件,而是源于同一股势力,同一个隐藏在幕后的“沈”氏?
林砚的目光投向帐外江宁城的方向,仿佛要穿透时空,看清那隐藏在权力与财富迷雾后的真相。
“若果真如此……”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这京城,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