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海腥味掠过长崎港,朱元璋派来的评估使团踏着晨光登上码头时,正撞见一队明军士兵牵着战马巡逻——骑士们铠甲锃亮,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声响,街角的和服商人笑着用汉语打招呼,货摊前的扶桑女子正低头用毛笔在宣纸上临摹《兰亭序》。这副中原与异域交融的景象,成了使团见到的第一份“答卷”。
带队的礼部尚书宋濂捋着胡须站在码头高处眺望,身后跟着户部、兵部、工部的三位侍郎,一行人身后跟着二十名锦衣卫,腰牌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先看经济,”宋濂翻开烫金账册,指尖点向第一行,“户部报来的税银账目,去年长崎港关税比五年前翻了三倍,得实地核一核。”
一、粮仓里的算盘声
使团第一站扎进了长崎粮仓。粮仓主事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原汉子,见了宋濂忙掀开防潮的油布——里面码着齐肩高的稻垛,金黄的稻穗饱满得压弯了秸秆。“大人您瞧,这是今年新收的占城稻,比咱们带来的种子产量高两成!”他指着墙角的称重器,“上个月刚入仓的就有五千石,够全城人吃三个月。”
户部侍郎周衡蹲下身捻起一粒稻谷,放在齿间咬开,米香混着仓内的干燥气息散开。“账上说去年扶桑农户人均增收三成,”他翻开农户名册,忽然指着其中一页,“这户叫松平的,去年还领救济粮,今年怎么缴了这么多税?”
松平恰好背着半袋新米来缴粮,听到问话直起腰,黝黑的脸上堆起笑:“大人!托大明的福啊!学了新耕法,水稻能种两季了,还学会了堆肥,地里收得多,自然缴得多!”他指着粮仓外的水车,“那玩意儿省了我家三个劳力,现在我儿子都能去港口扛活挣钱了!”
宋濂看着水车转动时带起的涟漪,忽然对周衡道:“去查农具工坊,看看这些改良农具的普及度。别是只照顾了几户‘样板户’。”
农具工坊里,木匠们正给曲辕犁加装铁犁头,火星溅在木屑里噼啪作响。掌柜的捧着账本迎上来:“大人,这半年卖出去三百张曲辕犁、两百架龙骨水车,最远的卖到了北海道!”他掀开后院的仓库,里面堆着小山似的铁制零件,“您看,这都是按大明工部的图纸造的,扶桑工匠学挺快,现在连淬火工艺都摸透了!”
周衡随机抽了三本销售记录,核对购买人的籍贯,发现近七成是扶桑农户。他悄悄对宋濂道:“看来不是虚的,连北海道都有销路,说明真铺开了。”
二、课堂上的读书声
下午的日头有点烈,宋濂一行人走进町内的学堂时,朗朗书声正从窗纸里钻出来。“人之初,性本善……”领读的是个中原先生,而跟着念的三十多个孩子里,一半梳着发髻,一半扎着武士髻,稚嫩的声音里还带着点生硬的口音。
“这是去年办的‘汉学班’,”地方官跟在后面解释,“刚开始只有十几个孩子,现在挤不下了,正打算扩建呢。”他指着墙上的功课表,“除了三字经,还教算术、博物,上周刚带他们去港口看海船构造。”
兵部侍郎唐胜宗忽然指着后排一个小男孩,他正用毛笔描红,纸上写着“明”字,笔画歪歪扭扭却很用力。“那孩子看着像武士家的?”
“是前町奉行的孙子,”地方官笑道,“刚开始他爷爷拿着刀来闹,说‘武士家的孩子学蛮文’,结果这孩子偷偷来听课,现在每天第一个到,他爷爷昨天还送来两匹好绢给先生做新衣裳呢!”
宋濂走到讲台上,拿起一本学生的周记,上面用汉字写着:“今日学了‘信’字,先生说答应人的事要做到,就像大明的商人,说月底送货就一定到。”字迹虽浅,却透着认真。他忽然问孩子们:“你们长大想做什么?”
扎武士髻的小男孩站起来,手按在腰间(那里还没佩刀):“我要当通事!像李大人那样,既能说汉话,又能打倭寇!”引来一片笑声,宋濂却点了点头——文化的渗透,有时比刀剑更扎实。
三、堡垒上的号角声
暮色渐浓时,使团登上了长崎堡垒。城墙上的士兵正换岗,铠甲碰撞声在暮色里格外清晰。唐胜宗摸着垛口的火炮,炮身上刻着“洪武十年造”的字样。“这佛郎机炮射程多少?试过实弹吗?”
守将立正回话:“回大人,上个月试射过,三里外能击穿两寸厚的木板!扶桑兵跟着练了三个月,现在装弹速度比中原新兵还快!”他忽然吹了声口哨,城楼下立刻跑来一队巡逻兵,一半是明军,一半是扶桑武士,腰间都挂着同款腰牌。
“联防队?”宋濂想起出发前朱元璋的嘱咐,“磨合得怎么样?”
“刚开始老吵架,”守将挠挠头,“明军说武士‘只会砍人不会列阵’,武士嫌明军‘规矩多’。后来搞了场对抗赛,明军教他们布防,武士带明军钻林子,现在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了!”他指着远处的海面,“昨晚还一起抓了艘走私船,扶桑武士跳帮比谁都快!”
唐胜宗忽然指向西北方的烽火台:“那处信号台和大本营联动吗?”守将立刻点燃火把,片刻后,十里外的烽火台竟也升起火光,连成一串。“大人您看,一刻钟就能传到京都!”
四、账房里的算盘声
深夜的税关账房还亮着灯,宋濂看着账房先生拨弄算盘,噼啪声里,周衡正核对贸易清单:“丝绸出口增长四成,瓷器多了三成,但是……”他指着一项,“这铜矿进口怎么少了?”
税关主事叹了口气:“前阵子有倭人想垄断铜矿,被咱们联合扶桑大名端了窝,现在正重新洗牌呢。不过大人您看这个,”他翻开另一个账本,“咱们的棉布卖得火!扶桑女子现在都爱穿松江布做的襦裙,比和服方便多了!”
宋濂忽然问:“百姓对这些变化怎么看?别只看账本上的数字。”
主事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条:“这是百姓递的‘万民书’,您看这条——‘求大明官长多留几年’,还有这个画了个笑脸的,是个扶桑老婆婆画的,说她孙女现在能在丝坊挣钱了,不用再去当艺伎了。”
窗外的月光洒在账本上,周衡忽然笑了:“大人,看来这中期评估,不用太担心‘虚胖’了。”宋濂没说话,只是指尖在“万民书”上轻轻摩挲,纸上的墨迹还带着温度——这或许比任何账本都更能说明问题。
评估使团的灯笼在堡垒上亮了一夜,直到晨光染白海面时,宋濂才合上最终的评估报告。海风卷着远处的船笛声传来,他忽然想起出发前朱元璋的嘱咐:“别只看数字,要看人心。”此刻望着码头上忙着卸货的扶桑劳工和中原商人互相递水的场景,他提笔在报告首页写下:“五年计划中期,实绩初显,民心渐附,可按原轨推进,再加力于民生细处。”
墨迹落在纸上,像一颗种子,正顺着刚铺好的轨道,往更深的土里扎去。